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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4节

 

张安世道:“宫里的事,你交代不交代?”

李喜周摇头,他歇斯底里地道:“我是不会说的,时间快来不及了,你们若是放了我的家人……或许……还有机会……”

张安世却是微微一笑道:“你的家人……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李喜周道:“那么就同归于尽吧。”

张安世嘲弄地道:“同归于尽,你拿什么和我们同归于尽?你以为靠那金氏,就有资格同归于尽?”

此言一出,李喜周脸色一变,他打了个寒颤,猛地盯着张安世:“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张安世轻蔑地看着他道:“你那点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住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看,现在你和你家人身上的罪,又多了一条。”

李喜周浑身不由自主地又抖了抖,自来了这里,反复的上刑,他心里依旧还有执念,只觉得……只要自己还掌握着什么,或许还有一线可能,朝廷会对他妥协。

而现在……连这最后一丁点的底牌也没了。

他落泪下来:“哎……既生瑜何生亮,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

他的声音越来越悲戚,继而咬牙切齿,又突然绝望地长叹一口气:“哎……”

他一声叹息。

张安世看着他的样子,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好奇,道:“我一直很奇怪,为何……你靠在区区的小县里,便可以对天下这么多白莲道人发号施令?你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你身边的人,当真相信吗?”

李喜周……似乎因为心理上的防线已是崩溃,此时已万念俱焚,只是断断续续地道:“不是因为人们是否相信,是天下许多人,希望有一个这样的人。”

张安世凝视着李喜周,他沉默着,屏息等候他继续说下去。

李喜周道:“就好像,当初元末的时候,那韩山童和刘福通一样,难道许多人不知道他们在装神弄鬼吗?他们埋下石人,宣扬什么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当真所有人都相信吗?呵……其实……其实不过是大家想反而已,因为人人想反,于是有人装神弄鬼,因而天下人纷纷影从,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

张安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而后道:“你未免太高抬自己,你和刘福通和韩山童这样的人相比,实在差得远了。他们或是装神弄鬼,是为了反抗,而你不过是敛财。”

李喜周道:“路数是一样的,就算是韩山童和刘福通活在今世,用他们当初的手段,未必也能号召多少人谋反。同样的道理,若我在那个时候,只以此宣扬,我这白莲教,只怕也远远不如他们所传的白莲教更得人心。”

张安世道:“倒是有几分道理。”

李喜周接着道:“我也不过是合了人心而已,寻常的百姓,通过节衣缩食,供奉了他们的财物,送给我,换来他们的安心。而天下各州县的那些白莲道人,他们正愁自己手底下的佃户们,总是不满佃租,或者其他缘故,而滋事。”

“因此,有了这白莲教,这些地方上的豪强,赠我钱财,我便让他们来做这白莲道人,有了这个身份,下头的佃户们,便没有怨言了。不但不敢计较佃租,哪怕是逢年过节,还要节衣缩食,将他们的财物送到这白莲道人的家中,以示虔诚。”

李喜周顿了顿,继续道:“说到底,不过是你们那些四书五经的东西,为了显得自己与别人不同,所以故作高深,这四书五经所犯的,不过是和当下的禅宗、道宗一样的毛病,故步自封,将这些高深隐晦的东西,当做自己区别世俗人的本钱。别看官府平日里说什么教化教化,可士绅与读书人之乎者也的话,寻常的百姓,却是一句都听不懂,甚至连说话都费气力。”

李喜周此时拼命咳嗽,他似乎是周身疼痛极了,脸上皱成了一团。

缓了缓,他才又道:“这样固然可教人……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可坏处却是,百姓们总是不安分,不肯安分下来,就难免让人不安。我这白莲教,就是说给那些无知百姓听的,百姓们相信,那么那些地方的豪强和富户,甚至还有士绅和读书人,便也愿意得一个白莲道人,轻松省力,还有好处,何乐不为?”

“至于那些地方官府,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即便没有我,没有这白莲教,也照样会其他人,会有其他的东西出来。”

张安世勾起了一丝冷笑,道:“真是好算盘,没想到区区一个所谓白莲教,却是将所有人的人心都算到了。这样说来,那些地方父母官,还有地方上的学政,都是酒囊饭袋,竟是连你们这些骗子都不如。”

张安世不得不承认,这李喜周绝对是玩弄心术的专家。

李喜周的脸色难看极了,却坚持着道:“这不一样,那些人……靠四书五经做了官,教化百姓与否,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可我们不同,我们一无所有,若是没本事让人相信我们的话,便什么都不是了。”

张安世道:“这倒有几分道理。”

说着,张安世站了起来,却是很是平静地道:“你罪大恶极,而今总算也说了几句人话,我之所以来此,就是来告诉你,你现在什么底牌都没有了。未来三年,你会遭许多的罪,等三年之后,再将你凌迟不迟。你方才说了这么多的话,可见你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可一个人聪明的过了头,却将这些聪明,用在了这等罪大恶极的事上头,那么……就必须承担后果。”

说完最后那番话,张安世走出刑房,一面交代道:“现在开始,下手要有轻重,别弄死。”

说罢,才头也不回地出了囚室。

站在囚室外,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之后,伊王朱(木彝)出来,张安世道:“知道为何要带你来这里吗?”

朱(木彝)摇头。

张安世道:“看过之后,什么感觉?”

“吓人。”朱(木彝)老实回答道。

“当然吓人。”张安世道:“可既是锦衣卫,就要面对这样的事,人不可能一直处于温室的。这世上,总有人直面黑暗。不是你,就是其他人。这官校学堂,你还读不读了?”

朱(木彝)一点迟疑也没有,就道:“读。”

“为何?”

这家伙这么干脆,张安世显得有些意外。

“虽然很吓人,但是也很刺激。”朱(木彝)道。

张安世:“……”

张安世随即道:“官校学堂毕业之后,你打算进锦衣卫吗?”

“我?”朱(木彝)一脸诧异,而后道:“只怕皇兄不许。”

张安世道:“只要你一意孤行,陛下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他还能打死你不成?”

朱(木彝)道:“那我去和皇兄说,总教习很欣赏我,希望我留锦衣卫。”

张安世顿时就瞪大了眼睛,骂道:“你不配做我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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