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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来·十四(达达利亚)

 

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失禁般的热流自体内不受控制地流出,荧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掀开被子一看,腿间果然一片鲜红,就连身下的床单都被弄脏了。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明明……

怪不得前两天身体哪哪都不舒服,不是胸口发胀就是腰酸腹痛,脾气也变得暴躁了许多,就连达达利亚都因自己的怒火无端受牵连了好几次。

别说达达利亚了,就算路过一条狗估计都要被她挠上几下。

好在他脾气好,就算被凶了也只是露出委屈无辜的表情,都不用她去哄,过一会就自己调理好又黏糊上来了。

身侧原本一起午睡的达达利亚不知所踪,她伸手摸了摸,他那边的床单还是温热的,应该刚走没多久。

荧烦得直挠头,在内心无声抓狂咆哮了足足好几秒后才认命地爬起来收拾残局。

脏了的床单好办,拿去搓洗干净就好,但她的生理期用品平时用不上就都丢壶里放着了…从这里步行到镇上的杂货商店大概需要叁十分钟……

——等冒着暴风雪走到那再折返回来,她估摸自己已经血流成河…怕是还没走到家门口就会一头栽倒在血泊中。

荧抬头看了眼窗外肆虐的暴风雪,真是的…下这么大雪达达利亚跑哪里去了!

平时没事就在她身边晃来晃去,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人又不在!

在医院和达达利亚重逢后,她好像变得松懈了许多…她本该习惯独自处理,独自应对一切问题,现在却开始迁怒起别人来了。

好——失——败——!

——明明自从发生过那件事之后,她就变得格外注意,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再因为自己的纰漏给别人添麻烦了。

荧本想向达达利亚的姐姐求助,但敲她的房门一直无人应答,大概是出门了。

冬妮娅的岁数…应该还没有过初潮吧?

她举步维艰地缓缓走下楼梯,几乎每挪动一步,都能感觉又有血涌了出来。

还没到一楼,便已闻到了一阵扑鼻的香气,估计是达达利亚的妈妈在烤制今天的点心,孩子们总闹着要吃。

荧顺着香气走到一楼的开放式厨房,看到了正在里面忙活的达达利亚妈妈。

她不清楚至冬人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不敢贸然走过去向她借生理期用品。

别说至冬了,自己来提瓦特这么些年,好像也从未听身边女性朋友聊过生理期的困扰,她都有些怀疑提瓦特人是不是可以免受月经之苦了。

她还是第一次向人借这种用品,以往就算她自己粗心大意忘了,细心的哥哥也会为她准备好一切。

荧其实不觉得生理期是件羞耻的事情,但在她曾去过的一些世界,那里的人们竟会愚昧到把这最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视作污秽,平时连提都耻于提起,仿佛这是一件不可外传的丑事。

之前在某个世界的一次祭典上,荧就曾因为提醒一个裙子上沾到血迹的女孩而引发了事端。

当时她怕女孩害羞难为情,提醒的时候还刻意压低了音量,确保只有女孩和她身旁的家人能听到。

但女孩的父兄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她,然后他们立刻远离了那位女孩,还用嫌弃的口吻大声谴责女孩为什么这么不注意,「这个时候」就该好好在「那个房间」里待着不要跟着他们出来丢脸。

「污秽」会冒犯到今天祭典上游行的神明塑像,神明会怪罪他们,收回对他们的保佑。万一被别的男人看到就是有辱门楣,让人觉得她是个轻浮的女人,以后不会再有人向他们家提亲。

明明上一秒还是父兄,下一秒却急着要和这个年仅十二叁岁的「渎神者」划清界限。

女孩无助地捂着裙子,惶恐不安的表情,荧直到现在都还记得。

怎么会这样……这个时候她的父兄不是应该脱下身上的外套帮她解围,然后再买一堆好吃的安慰她吗?

最后还是他们兄妹护送女孩回的家,荧一路上都在向女孩道歉,但女孩只是抽泣摇头,说不出话来。

后来她才得知,在那个世界,生理期的女性被视作污秽的化身,禁止接触神龛,禁止出入宗教场合,禁止使用厨房,禁止触碰家里的任何物品……有的甚至还会专门修建一间鸡舍大小的简陋屋子,将经期的女性隔离起来,待「干净」之后才允许她们回归正常的生活。

最讽刺的是,这些地区偏偏又将生育当作人生头等大事,认为不生育的女性是不完整的,不配称之为人。

与其说是「完整的女人」,不如说只是家里一件具备生育功能的「家具」。

——明明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有的就是顶天的大事,有的却要被视作污秽不祥…就连同为女性的长辈,都有可能会是这种歧视的帮凶。

在她因这些不公再次遭受到诘责和伤害之前,空就决定提前撤离,强制结束他们在那个世界的探索任务,那里绝对不合适作为「家园」的。

纵使已经离开,这短暂的接触还是给荧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每每想起那些余生都将在那种环境下受苦的女性,她都会觉得愤怒、悲伤。

…直到离开,她都还是没能改变些什么。

思想上的枷锁,往往比奴隶身体上的烙印还要难以去除。

荧当然相信达达利亚家不至于会这么封建愚昧,但常年的旅行生涯让她本能地对一切不确定的事情都保持着谨慎。

她没直接走进厨房,而是在离厨房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伯母…下午好。”

荧鼓起勇气向达达利亚的妈妈问好。

她还没像这样单独地和他妈妈说过话。

来海屑镇这几天,她都和达达利亚像一对连体婴似的黏在一起,多数情况下,达达利亚都会自动充当平时派蒙的角色,成为了她第叁个外置发声器官——第一个是她哥哥。

达达利亚的妈妈正在切胡萝卜,她打算今天做她最拿手的胡萝卜蛋糕。

听到荧跟自己打招呼,达达利亚的妈妈转过身,正打算说些什么,结果却看到了荧一副摇摇欲坠,随时都要昏倒的样子,她连忙过来扶住了她。

“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饿了?先吃点饼干垫垫肚子,我刚烤好的。”

搀扶荧的过程中,达达利亚的妈妈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呀…手怎么冰成这样?快过来坐下。”

被她温暖的手支撑着,荧的身体仿佛也恢复了些气力,她虚弱地答道:“我刚刚洗了床单……”

达达利亚的妈妈立刻皱起与达达利亚相似的眉头,用责备的口吻说道:“身体不舒服还不好好休息,洗它干嘛?脏了换下来丢一边就好了。”

荧有些窘迫:“不是的…是我…生理期不小心把床单弄脏了。”

“手这么冰,洗的时候没有开热水吗?”达达利亚的妈妈用自己热乎乎的手来回搓着她的手,“这种事情让阿贾克斯来做不就好了。”

她又抬头冲楼上连着喊了好几声:“阿贾克斯——阿贾克斯!——这孩子又跑哪去了?”

“他出去了,”荧解释道,“用热水我怕洗不干净。”

热水会让血迹变得更加牢固,难以洗掉。

达达利亚的妈妈心疼得不行:“傻孩子,你的身体可比一条床单重要多了,大不了多用点洗涤剂就是了。”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荧嘴上条件反射地道歉,心里却觉得暖洋洋的。

“怎么又跟我道上歉了,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

“那个…伯母,可以向您借一些生理期用品吗?我忘记带了……”

在确定达达利亚的妈妈不反感这件事后,荧才彻底放下心来向她求助。

达达利亚的妈妈揉了揉她的脑袋:“跟我来吧。”

“…给您添麻烦了。”

重新换好衣服后,荧再次回到厨房,在一旁给达达利亚的妈妈打下手。

达达利亚的妈妈只觉得她认真得太过可爱:“哈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代表你的身体很健康,怎么和他姐姐初潮那天一样害羞?”

她一时忘了自己手上还沾着面粉,微笑着用手抚摸着荧的头发:“傻孩子,在家里,除了做出让家人伤心难过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需要说「对不起」。家人就是愿意接纳你一切优点缺点的人,更何况,你什么都没做错呀。”

荧下意识开口:“对不……”

达达利亚的妈妈故意板起了脸:“嗯?”

她及时改了口:“…谢谢您。”

“以前来的时候也经常这么痛吗?”达达利亚的妈妈这才收回手,“一会给你泡点舒缓疼痛的花草茶,特别管用,我痛经的时候都是靠那个活过来的。”

得到来自同性长辈的关心后,荧也放松了不少,她忍不住跟她诉苦:“我其实…已经很久没来过生理期了。”

——她差点都要以为自己绝经了。

来到提瓦特后,因为长期焦虑的精神状态和高强度的冒险生活,荧的生理周期已经紊乱到几乎停经,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所以才敢放心地把本该随身携带的生理期用品全丢尘歌壶里。

自己的生理期突然恢复正常,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次休假的功劳,这半个月里,她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压力减轻了不少,神经也放松了下来,每天好吃好喝,作息也有达达利亚自觉监督……

咳…或许还有荷尔蒙的原因。

“没有找医生看看吗?你这孩子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这万一恶化下去可是会要命的,”达达利亚的妈妈忍不住开始唠叨,“一定要让阿贾克斯带你去冬都的大医院找几个专家检查…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荧嫌麻烦:“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他了……”

达达利亚的妈妈马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傻孩子,有什么事情能比自己的健康还重要的呢?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把自己的健康放在第一位啊。”

谈话间,蛋糕已经烤好了,达达利亚的妈妈暂时在这件事上放过了她。

“听阿贾克斯说你特别喜欢吃蛋糕,今天的点心我就做了胡萝卜蛋糕,要是不喜欢胡萝卜的,还有肉桂苹果蛋糕。”

“我都可以,您做什么我吃什么。”

荧脸上的笑容停滞了几秒。

她哪有「特别」喜欢吃了,不就因为蛋糕留过一次案底吗?达达利亚这个家伙——

达达利亚的妈妈戴上隔热手套,捧起刚出炉的胡萝卜蛋糕:“你先乖乖到沙发上坐着,我去打点水来泡茶。”

荧本想继续跟着帮忙,结果被她直接撵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下等候。

不一会儿,达达利亚的妈妈就端着一套茶具回来了。

她往漂亮的骨瓷茶杯里倒上茶水:“需要给你加点糖块吗?”

“谢谢,不用了,伯母,我直接喝就好。”

荧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抿了一小口:“真好喝……”

不知道是什么植物泡的,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清香,还自带回甘,喝下后心里的烦躁都顿时消退了不少。

“我以前也总是疼,我的妈妈就是这样照顾我的,”达达利亚的妈妈回忆起自己的母亲,脸上浮出了温暖的笑意,“其实在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还曾因为讨厌痛经,觉得这是针对女性的诅咒而想过——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像是觉得自己那会的想法太过幼稚,她笑着摇了摇头。

“但现在,我一点都不后悔自己作为女性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并不是因为觉得女性需要承担苦难这件事有多伟大,而是觉得,如果我是男性,以男性的立场一定无法像现在这样理解身为女性的处境,说不定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男人也说不定。”

见荧没有立刻接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啊…抱歉,突然就对你说了这些奇怪的话。”

荧嘴里还含着蛋糕,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完全不会…!我很高兴能和伯母您聊天!”

“哈哈,这几天阿贾克斯一直在你身边霸占着,难得我们两个有机会单独相处…不小心就有些得意忘形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母子俩看人的眼光相似,达达利亚的妈妈看她也是哪哪都喜欢,恨不得她是自己亲生的。

啊,她一直好想要一对双胞胎宝宝,妹妹这么可爱,哥哥一定也很漂亮,等他们兄妹结束冷战了,一定要把她哥哥也请到家里来做客。

就像有人喜欢小猫小狗的陪伴,她也喜欢身边被孩子环绕着的感觉。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怀念:“得知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闯荡,我就想起了自己还是个丫头时的梦想,想当冒险家,想当科学家,想当游记作家……”

荧认真道:“您还年轻,现在去做也还完全来得及。”

“哈哈哈,”达达利亚的妈妈笑得弯下了腰,“你觉得我现在多少岁?”

她想都没想就答道:“叁十五…?”

“还是猜得太保守了,你看我家老大都多大了,”见荧盘子里的蛋糕吃差不多了,达达利亚的妈妈又切了一块放到她盘子里,“你啊,真会哄人开心。”

“是伯母您显得年轻……”

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猛吃蛋糕,达达利亚的妈妈和他的五官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不是知道这是他妈,还以为他有两个姐姐呢。

尽管五官相似,但比起她那狐狸儿子,却又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天真。

达达利亚的妈妈托着下巴看着她吃蛋糕:“别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很喜欢看她吃东西时的样子,很认真很专注地大口大口吃着蛋糕,看着真的好乖。

荧咽下一口蛋糕:“在宇宙里,有很多很多的星星,有些星星孕育出了生命和文明,有的则是一片荒芜死寂。”

“别的星星…离我们这里有多远路程?”

她想了想,又回答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大概也就72光年吧,光年就是光在真空中行进一年所经过的距离。”

“啊呀,光的速度,得有多快啊,”达达利亚的妈妈吃惊得捂住了嘴唇,“从这么遥远的地方来,一定很辛苦吧,真是了不起。”

她像是苦恼一般叹了口气:“我和孩子他爹最远也就去过冬都,还是老叁非要拉着我们出去见世面的,刚到冬都那会,觉得什么都新鲜时髦,但待没几天就又开始想家里的牛,想念地里的庄稼了。”

“海屑镇很好,我也很喜欢这里。”

冬都虽然繁华,但总感觉冷冰冰的,不像这里,仿佛就连雪都是带着温度的。

达达利亚的妈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要是能再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总感觉…我们之间完全没有年龄上的代沟呢。”

荧赞同地点头。

那可不,如果再早个叁四十年来到提瓦特,她就可以说出「您小时候我还抱过您呢」这种话了。

“毛衣还喜欢吗?”

达达利亚的妈妈说的是荧现在身上穿着的这件,她刚来那天送给她的。

荧用力地点了点头:“喜欢,既柔软又暖和,您挑的颜色也好看。”

“唉,还是织大了好多,脱下来我帮你改改吧,给你做的那几条睡裙该不会也都长了吧?”

至冬国的人大多人高马大,达达利亚的妈妈也没想到,她本人比她在映影里看到的还要小上一圈。

睡裙…?

荧瞪大了眼睛。

什么睡裙,她怎么不知道,她现在穿的都还是从冬都商场买来的。

但她还是这么回答道:“长点就长点,不碍事的。”

“你这孩子怎么还跟我客气,改个袖子而已,不费事的,一会就好,先披着这个,”达达利亚的妈妈从身后拿起自己的羊毛披肩递给她,“你们两个天天舞刀弄枪的,袖子长了可不方便。”

“对了,房间还喜欢吗?知道你要来,我特意为你布置的。”

达达利亚的妈妈的手巧,叁两下便将她刚才脱下的那件毛衣拆开了。

“那个枫丹式的床幔会不会太夸张了?唉,真担心自己审美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要是哪里住得不习惯尽管跟我说。”

房间…?

荧又眨了眨眼睛,不是说没有收拾客房吗?

随着二人对话的推进,一个真相正在逐渐浮出水面。

——达达利亚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轻信。

“要不要看阿贾克斯小时候的画片?”

荧吃完第二块蛋糕时,达达利亚的妈妈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的福利。

荧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可以吗?我想看!”

达达利亚的妈妈搬出一打厚厚的家庭影集,她抽出其中一本递给荧:“这是老叁刚出生那一年的。”

荧迫不及待地翻开,扉页便是一张全家福,刚出生的小阿贾克斯被哥哥抱在怀里,姐姐则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达达利亚的妈妈讲解道:“她一直想要个妹妹,见生出来是个小子,她可失望了,还一直念叨怎么这么丑,怎么看起来就像只泡到皱皮的小猪崽。”

荧为达达利亚打抱不平:“哪里丑了,很可爱啊,胖嘟嘟的。”

“对吧对吧,我也觉得,长开了就不丑了,”达达利亚的妈妈很是赞同,“他从小就特别能吃,不管捡到什么都要往嘴里塞试试看能不能吃下去。”

荧翻到下一页,包着尿布的小阿贾克斯抱着一块比他身体还大的饼在啃。

“…这孩子胃口真好。”

“这是刚长牙那会,看到什么都想啃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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