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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疴

 

我睁开眼睛时,先看见了洁白的天花板。时候应该不早了,天光已经刺眼,窗户是开着的,挟裹着凉意的风得以在整个房间流动。

勉强支撑起身体,疼痛从四面八方而来侵袭了我所有感知,特别是头,我甚至怀疑它被我撞出了一个洞。等意识完全回笼时我发觉这是个绝对陌生的房间,雪白的墙壁上贴着三张公式的大海报、书架上除了几本理论书就是几个精密的物理模型。

“哥,你怎么坐起来了?”门口传来简生阳的声音。

他今天穿了一件普通的白毛衣,黑色的牛仔裤衬得他双腿笔直修长,可惜气色不佳,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像是一夜没睡。

“这是哪里?”

“我租的房子。”

“你不回家住?为什么要租房子?”

他抿唇轻笑:“刚醒就这么多话,头不疼了吗?”

“不疼。”我又换了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搬出来住的?”

简生阳替我倒了杯热水,氤氲的白汽模糊了他的眼睛,只有声音还算真切:“初二。”

我巡视了一周,这个房间很小,约莫十来平,我们两个高中生在里面就已经显得拥挤,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外面的情况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居然在这种地方住了五年。

“放着那么大的简家不住,跑来体验生活?”我冷笑出声。

“这里离学校近,挺方便的。”简生阳坐在床前,看着我小口地喝水,又说,“昨晚我给你喂了药,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但在头上的纱布拆下来以前,你还是先不要回校了,假我替你请,你先住在我这里。”

“不住。”

“被阿姨看见伤口的话,她会担心。”

我沉默着想象一下,担心谈不上,但冷嘲热讽肯定是少不了。家回不去,学校又有李向伟,这么一算,我居然哪儿都去不了。

“我不觉得你能照顾好自己,在这里至少有我帮你上药,晚上你睡床,我睡沙发。”简生阳直截了当地做好了决定。

我没有立即给出反应,坐直身子,陈旧的木床板因着我的动作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你也见过我发病的样子了,不觉得害怕吗?”

“我从来没觉得那是一种病。”简生阳说。

我微怔,而后笑起来:“真会安慰人——说不定今晚我就会失去控制,持刀把你砍死了。”

“如果砍我两刀就能让哥不那么讨厌我的话,那哥就砍吧。”

“……”

我不自觉地皱起眉,一句你疯了吗卡在喉口没能骂出来。白日浅淡的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简生阳的脸上,显得他那张和我相似的脸格外柔和。

“你明知道我讨厌你。”

“哥也没掩饰过。”

“那你还跟着我?”

“对。”他说,“不论怎样我都会一直跟着你的。”

先前倒好的那杯水温度已经降下来了,我一口饮尽,装作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委屈,不再说话了。

其实我并不讨厌简生阳。甚至从小到大我感受到的亲情有百分之七十都是来源于他。

我只是不想和他们家有任何牵连了,在我们之间横着数不清的恩怨,思考这些要耗费太多心力,我嫌麻烦,可简生阳不嫌,这么多年以来他总跟在我身后,就像是影子一样,任我怎样撕扯狂奔都甩不掉。

等不到我的下一句话,简生阳也不恼,甚至心情不错的样子。

“还要喝吗?”

我摇头,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于是他又问:“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随你吧。”

“好。”

简生阳应下,转身离开了房间,空气里没留下一点儿属于他的气息。我趁此时间进了洗漱间,看见台子上摆放着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关门声——简生阳出门了。

我以为他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去买现成的,但二十分钟后,他提着一袋辣椒和蔬菜回来了。

我天生很能吃辣,这一点和我一起吃饭的人都知道。印象中我只和简生阳一起吃过一次饭,还是在我初二的时候。初二吃饭的时间比初一晚二十分钟,那天简生阳参加完比赛从外校回来,刚刚好错过初一的饭点,他们的带队老师就把他安排在了离大门最近的我们班的桌子上。

那天的午饭里四个菜里有两个是辣的,另外两个不辣的我一筷子也没动,他是从那时候知道的吗?我不相信这么一点小事值得他记这么久。

“家里的菜不新鲜了,我又去买了些。”简生阳换好了鞋,提着菜走进厨房,片刻后又探头对我说,“哥,你先在客厅看会电视吧,我很快就会做好的。”

菜上桌的时候我发现他其实没放多少辣椒,我禁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他意识到我的想法,主动开口解释:“你烧才退,伤口又还没好,不能吃太辣的。”

我没辙,只能应了,抽出一双筷子递给他,他给我们两个人各盛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米饭后才坐下。我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唇角从进门就一直轻轻弯着,

简生阳的手艺非常好,就连最简单的番茄炒蛋都能做出更软嫩细腻的味道。

“你怎么只吃那几道清淡的?”我注意到他下筷的菜里都没有辣椒,但记忆里他初一那天也吃了很多。

简生阳说:“我怕你不够吃。”

“这么多,怎么可能不够。”

我以为是盘子离简生阳太远,他不方便夹,索性将盘子换到了他面前。

他笑起来,夹了一大筷放进碗里:“谢谢哥。”

简生阳的出租屋只有一间卧室,好在床还算大,睡两个人也不是不行,昨夜把我带回来的时候他就收拾好了床铺,现下洗漱过后,我坐在床上,他搬了个椅子坐在我面前,认真地拆下我额头上的纱布。

“上药的时候可能会很疼。”简生阳轻声说。

他慢慢靠近我,从透明的盒子里拿出棉签,蘸药涂抹在我的伤口处,因为距离太近,我的视线范围内只有他。简生阳低垂着眼睑,神情专注,从他扣住我肩膀的掌心处,热意渗透布料攀上我的皮肤,我无端感到一阵心颤,抬眼刚好与他对视。

“怎么了?”他问。

我移开眼睛:“……没怎么。”

如他所说确实很疼,即便他的动作已经相当轻柔,我仍然下意识皱起眉,却也一声没吭。

简生阳处理完一切,将东西收拾好,转头对我说:“好了,可以准备睡觉了。”

他关上灯,躺在最左侧。耳边传来一阵摩挲的声响,我偏过头,是他侧过了身子面对着我。

“哥,晚安。”

我顿了顿,最后还是回了一句:“晚安。”

可能是因为精神问题,我经常有半夜惊醒的毛病,但在和简生阳同床共枕的法地舔舐。我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内如鼓点般的心跳声,并非心动,而是惊恐。

一旦邻里的住户推开门、亦或许是无意间望向窗外,都能看见庭院里被亲弟弟压制强吻的我,同性恋、乱伦,不论哪一项都是我承担不起的罪名。

于是我用力咬向简生阳的舌尖,他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哼,却没松开我,我尝到了来自他的血腥味,等他终于餍足地放手后,我甩手给了他一巴掌。

“……滚。”我喘着气说。

他抹掉唇角沾上的那点血迹,“别这样看着我,哥,我还会想亲你。”

“其实我本来想一直扮演之前的角色,但我发现你完全不吃软的那套,这样下去你永远不会回头看我。”

简生阳替我整理好有些凌乱的领口,我从他深色的瞳孔中隐约看见了自己的脸。

“滚。”

我重复道。

“好吧。”他让出一段距离,重新坐上摩托,临走之际,他又看向我,“我觉得我很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能陪你到最后的人从来都是我,哥,别想着甩开我,因为你只有我。”

当夜我再次失眠,木制的床板被我翻身的动作压的吱呀作响,窗外月光清浅,我被包裹其中,在这片朦胧的白里想起一些旧事。

五年级的我在第一次发病后跑去了街道的卫生室。那时候我营养不良,身高才一米四多点,坐在凳子上面只能露出半个头,脚尖堪堪碰到地板,所以我把背挺得笔直,以此掩盖自己心里翻涌的不安。

“唉。”张大夫打量我一番,放下手里的诊断单,“小季啊,你说你怎么把这个病遗传来了”

我的心重重地咯噔一下。

“你别慌,其实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导致你发病的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情绪波动,”他推了推眼镜,“你比你妈的自制力强,只要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别在意周围那些事情,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想了想自己的破脾气,问:“在意了怎么办?”

“发病次数越多,症状越严重。以你的情况,用不了几次就”

他没说完,我却知道他的后面的话。

出乎意料地,当真正意识到死亡和自己的距离以后,我狂乱的心跳反而渐渐平稳下来,甚至可以安然仰视悬在我头顶的那把铡刀。

我站起身,向他道谢:“知道了,谢谢您。”

这事过去没多久,我妈不知道从哪听说了我活不过二十岁,开始每天在我耳边念叨,大有要给我洗脑的意思,这点她确实做的很成功,我听她说得多了,慢慢也就觉得自己没几天好活。十五岁生日那天,我给自己买了瓶农药,打算我妈死后就把它灌进肚子里,但她状态虽然差,生命力却顽强,因此这瓶农药安静地躺在我的床头柜里,一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开封。

这具躯壳不足以背负两个灵魂前行,即便简生阳感情变得畸形与我的迟钝脱不了干系,我也无法再分出精力来应付他。教育他的人该是简宗仁和许晴,而不是我这个挂名的哥。

受各种因素影响,我请了三天的假。

没有我妈,也没有简生阳,我度过了最无所事事的三天。

高扬是第四天凌晨给我发消息的,我问他怎么还不睡觉,他说他刚打完游戏,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

00:13

高扬:方木已经醒了,但是他家里人没打算息事宁人,警方还在查这件事,目前已经确定作案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了。

高扬:你也是他惹过的人,说不定也会有人找你谈话。

我:谈就谈吧。

高扬:你明天就返校了吧?上午要开表彰大会,李向伟查人数,你可别迟到了。

我:什么表彰大会?最近不是没有什么大型考试吗?

高扬:高二的市联考,昨天出的成绩,听说考得特别好,所以高一和高三也得陪着一起庆祝。

我想起简生阳。与我不同,他在学业上向来刻苦努力,成绩排名单上总是位列榜首,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高扬:你弟这次从第一跌下去了。

我攥着手机的指节有一刻的收紧。设置给高扬的备注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半分钟后,他发来了一串新消息。

高扬:其实也正常啦,平日里他和谢述的成绩不相上下,只不过刚好每次都比谢述多考那么两三分,这一次轮到他少了。

如高扬所说,翌日清晨八点,谢述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由于方便颁奖的缘故,简生阳的执勤区域被安排在离主席台最近的班级。

建州区夏天热死冬天冷死,许多人都陆续穿上了薄绒的棉袄,简生阳却只在校服里面套了件黑色卫衣,他本来就高瘦,上台领奖合照时就他最显眼。

我这几天频繁做噩梦,今天起了个大早来上学,从谢述毫无感情地念发言词的时候就犯困,只潦草地瞥几眼就阖上了眼睛。台上颁了好几波奖,颁到最后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片羡声,我被唤回了些精神,听见高扬在我前面说:“一人一千五……这么多?我怎么就没他们这脑子啊。”

这次联考,四中的总体成绩是最好的,市前十进了三个,学校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千五百块的奖学金。我随着大众稀稀疏疏地鼓掌,想靠在高扬背上重新眯一会,然而变故突生,原本在主席台上坐得好好的校长接了个电话,突然站起身来,对着旁边高二的年级主任说了些什么,接着两人的脸色一起难看起来。

空气的流速仿佛减缓许多,许多目光落到那个方向,没一会,他们两个就带着简生阳下了台,行色匆匆地离开了礼堂。

“怎么了这是,看起来有点吓人。”高扬目送他们关上门,转头问我。

“不知道。”

我对一切有关简生阳的事敬而远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看他没有任何波澜的表情,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不定是你弟参加的竞赛出了什么问题呢,看给领导急得……”

高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主席台。表彰大会的流程已经走到尾声,台上主持人念完了最后一句感谢词,幕布缓慢关闭,礼堂的灯啪地灭掉了,只留下头顶那几排小小的白炽灯。

退场时我路过窗户,看见了楼下跟在校领导身后往办公楼走的简生阳,亲生兄弟间斩不断的心电感应作祟,他遥遥回过头,隔着很长很高的距离与我对视,然后轻笑着对我挥了挥手。

我飞快地错开视线,没再看他一眼。

那天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简生阳。

有人说他在竞赛中得了一等奖,得了保送名额,以后都不用来读书了,也有人说他生病了,只是请了几天的假。

朱嘉在黑板上誊抄重点的时候,旁边几个女生正在聊学生会纳新的事。谢述昨天已经办好了转学手续,下午的时候背着书包上了一辆黑色的跑车,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如此一来学生会不仅少一个人,连带着会长的位子也空了出来,现在学校决定重新选举和招纳,可简生阳还没回来,公平起见,计划便暂且搁置了。

“意思就是他没被保送呗。”

“应该是,反正人家以后肯定能考个好大学,咱们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明年就要高考了,好崩溃。”

朱嘉却突然插话道:“应该不是学习方面的事。”

我抬眼看过去。

粉笔重重地画出一条洁白的捺,朱嘉转过身,单手撑着讲台:“颁完奖以后,我在去化学老师办公室的路上看见简生阳他爸了,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脸色很差,看起来像是被紧急叫过来的……对了,学校门口还停着警车,该不会是冲着简生阳来的吧?”

我呼吸倏然一滞,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而那边朱嘉还在继续说:“最近能牵扯到警察的,就只有方木那件事了吧……”

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回忆,我想起住在简生阳出租屋的那两天三夜和陈念念拨来的那通电话,方木被人打进医院的那个时间,简生阳……刚好不在家里。

恍惚间后背传来一瞬钻心刺骨的痛,我一把抓住桌子的边缘,脸色缓缓白下去。陈念念看过来,问:“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

这痛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呼出一口气。

显然陈念念也听见了朱嘉那些话,她犹豫了一会,小心地说:“其实简生阳离开的前一天来找过我,他问我有没有警察找你,回答说没有,他又说了句应该快了,然后就走了,我当时觉得莫名其妙,想告诉你又忘记了,刚刚一想才明白过来……他是不是在帮你?”

“……我问问他。”

我从书包里翻出手机,起身想找个安全点的地方给简生阳打个电话,却在门口迎面遇上了一个熟人。

方安神情憔悴,垂在身侧的手在看见我的那一刻颤抖起来。

“季温,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为什么要迁怒我哥?”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咬着牙说,“让你弟弟把我哥打得半死你就解气了?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你觉得你弟弟背靠简家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是吗?”

“人真的是简生阳打的?”我皱着眉问。

“他都亲口承认了!”

“你那天也在办公室?简生阳这几天为什么没来上学?”

“轮得到你质问我吗?他当然是被他爸带回家反省了,把人打成那个样子,这处罚未免太轻了。”

方安的眼里满是愤恨,话里话外都是刺,“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现在看见你们都让我觉得反胃!”

我本就不怎么好的脾气在此刻终于被点着了,念在她是个比我矮一个头的女孩子,说话前我竭力把语调压平和了:“你大概不知道是你哥先招惹我的,在拒绝你的表白以后,他带着好几个人把我堵在拐角施暴,不过我也还手了,所以这件事没有被摊在明面上。之后的日子里你哥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我,我甚至想拿刀捅他,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哥的本性,但因为他护着你、被伤害的人不是你,你就可以视而不见。”

上课铃声在这时敲响,身边的人像潮水一般聚涌又散开。我看着她,补充道:“我没觉得简生阳有错,你应该庆幸那晚不是我动的手。”

走廊里完全陷入寂静,方安眼神怔然,大脑似乎宕机了,我不想再多说,迈开腿离开了。

上课期间的厕所不够安全,本着逃课会被李向伟骂,逃学也会被李向伟骂的原则,我毫不犹豫地翻出了学校。

手机对面传来嘟嘟的忙音,一分钟之后自动挂断了,我蹲在共享单车旁边,冷风穿过条条街巷涌到我的面前,将散落在地上的碎纸吹起微弱的弧度。

其实我也不知道电话通了以后要做什么,那晚被简生阳挑明的感情仍然像一根刺一样卡在我的喉间,无论强行吞咽还是任由它扎在那,都不是什么好办法,埋藏在我们皮肉之中的血管里流淌着相似的血液,我无法和他划清界限,更无法彻底做到对他视而不见,所以大脑不受思维控制地开启了托管模式,我再一次拨过去,又等了好一会以后,嗡地一声,电话通了。

“哥。”

他的声音听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不同。我停顿一会,问他:“你现在在家吗?”

“嗯,在家。”

“什么时候回来上学?”

“可能还得过几天吧。”

“为什么?”我语气沉了些,“简宗仁禁足你了?”

他默了一会,发出一声低低的应答。

“还有呢?只是禁足?”

“嗯。”

我在心底松了口气,眉头还是紧绷着:“你知道自己差点背上一条人命吗?之前说我冲动不计后果,结果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你想败掉自己的前途吗?”

“不会的,我下手有数,这点小事简宗仁可以处理,对我不会有影响。”他说,“本来没想亲自动手,可那天恰好被我撞到他和别人打电话,说要再找你一次,我头脑一热,反应过来的时候塑料袋已经套到他头上了。”

“……”

我额头青筋顿时乱跳起来。

“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在上课吧,你逃课了吗?”他问。

“逃了。”

“好吧,我会替你跟李老师说一声的。”那边很安静,除了简生阳的声音,只有我们两个人平稳的呼吸,“哥,你以后能多找我说话吗。”

“你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就找你。”

对面更加沉默,简生阳似乎是叹了口气,声音微弱得像羽毛扫过心脏,有些痒。

“恐怕不行。”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一直都很清醒。”

“……”

劝他迷途知返未果,我索性挂了电话。

第二周的星期五,简生阳回了学校。

体育课下课,路过教导处门口时我看见了他。简生阳背着书包,校服外边套了件黑色的冲锋衣,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杨老师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始终一言不发地点头,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我停在拐角处看完了全程,等简生阳的身影渐渐消失,才跟在同学身后回了教室。

直到周六中午大休放假,简生阳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昨天宿舍熄灯后,大家都照例爬到床上睡觉了,十一点五十五的时候,谷城把我们几个人晃起来,无声无息地围在高扬床前,零点一到,谷城哇地一声扑到床上,嘴里大喊了句生日快乐,把沉在睡梦中的高扬吓得肝胆俱裂,尖叫着蹿得老高,头重重地撞到了上铺的床板。

我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环节,也被吓了一跳:“明天铁定要被别的宿舍举报了。”

“也不差这回了。”谷城笑嘻嘻地说。

高扬好半天才回魂,捂着撞得生疼的头狠狠推了他一把,骂道:“滚啊!我差点就生日忌日一起过了!”

“别生气啊,看看,这是兄弟几个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谷城把一个个盒子抱过来,一股脑放到了高扬的床上。宿舍里特别暗,他那一嗓子以后没人敢把手机拿出来开手电筒,高扬的魂儿好像又飞了,两眼空空地呢喃了几句什么,我们没听清楚,让他重新说,他一抹眼睛道:“我说谢谢啊!!有你们这种朋友实在是太好了!”

压抑的笑声混乱地响起来。

后半夜大家聊了很久的天,我安静地听他们讲理想、讲以后,又定下毕业后也要常聚的约定,时不时也跟着插了两句话,最终困意慢慢袭来,不知道是谁先没了声音,室内终于安静下来。

放纵的后果就是所有人整个上午都没有精神,黑眼圈一个比一个重。

放学铃一响,书页闭合和凳子拖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高扬惺忪着眼睛站直身,看了眼记在黑板上的作业,慢慢悠悠地抽出要带的书。

“生日快乐啊高扬!”

陈念念高兴地一拍高扬的肩膀,“都怪李琛和演唱会,我这次不能陪你过生日了,礼物塞你桌洞里了,你是不是还没发现?”

高扬刚装好书包,听完她的话又弯腰看桌洞,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粉盒子,感动地说:“我靠,刚刚还没看见呢……还打了个这么漂亮的蝴蝶结,谢谢陈姐。”

“你们什么安排啊?”

“打算下午四点半在ktv会面来着,我定好包厢了。”

陈念念欢呼一声:“我都没听过你们唱歌呢,玩得开心!”

“我五音不全,去听他们唱。”我说着背上书包,将凳子踢进桌子底下。

高扬说:“那你和其他人一起玩游戏,下午别迟到了啊!”

ktv内部的走廊很长,形形色色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映出晦暗模糊的影子。我循着地上贴着的箭头贴纸,拐过三次角,找到了高扬定的包厢。

推开门时,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桌上开了好几瓶酒,看上去度数不高,味道却很冲,浓郁的酒气熏得我呛了两声,抱着麦克风鬼哭狼嚎的高扬居然还听见了,目光从屏幕转移到我身上。

“季温你来了,快找个地方坐,待会人齐了就切蛋糕!”

我挑了个周围还算空阔的位置坐好,随手拿了瓶青苹果味的汽水,光怪陆离的灯影里,细密的小气泡在透明的瓶壁和液面之间碰撞交汇,聚拢后炸裂。

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健谈的男生,叫周书宇,是隔壁班的学生,但初中就和高扬认识了,两个人关系特别好。

“看你额头上有伤,今天方便喝酒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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