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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奈何

 

“我知道了。”吴玉霜淡淡道,也并没起身,又吃起绣嫣做的糕点来。

沈荣舟在外做生意,逢重要节庆也会送礼回家,不过应个景,免得被外人说夫妻不和。

“老爷送来礼物,夫人要去看吗?”绣嫣问。

吴玉霜摇头:“一会让夏妈妈清点入库吧,再找出几件好的送你。我就不看了。”

吴玉霜早就知道,沈荣舟送她的礼物都是他派身边的管事去选的。既然都不是亲自所选,她又何必亲自去看?

她也会让人去给沈荣舟选一份节礼,再代回一封家书,夫妻之间的礼节也尽到了。

今天晌午吴玉霜要回娘家吃饭,晚餐再去婆家吃,侍nv昨天就打点好了行装,现下又查验一遍有没有缺漏,特别是要赠送的礼品。

“夫人,今天真的要我一起去?”绣嫣搭着吴玉霜的手,似乎还不太相信。

吴玉霜点了点头。

昨晚吴玉霜和绣嫣说了,要她跟自己一起回家,再去拜会沈家公婆,绣嫣还以为吴玉霜只是一时宽慰她,没有当真,没想到夫人并没改变主意。

“我只是老爷的小妾,与吴家攀不上亲,沈家那边也必定是把我当外人看待…”绣嫣秀丽的手指绕着头发:“夫人虽是好意,我却不敢领受。”

绣嫣的身份十分尴尬,在哪里都是外人。

“我守在这里过中秋也很好,等夫人回来了,就可以一起拜月。”绣嫣笑道。

吴玉霜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温玉一般的笑意:“我想让你见见家里人,也想让她们见见你。”

绣嫣的身份低微,歌nv出身,又是妾室,难免遭到身边人的轻视,吴玉霜想要把她带在身边,过中秋节这样的大日子也带她一起去。

只要她看重绣嫣,那别人就不可以轻视绣嫣。

绣嫣聪明又会做人,倘若可以取得家里人的欢心,对绣嫣来说也是另一层保障。

马车行驶了两个时辰左右,终於到了吴家。

绣嫣扶着吴玉霜从马车上下来,侍nv帮她们拿着包袱,吴家的亲眷们走出门来迎接。

只见两个nv人穿着打扮相仿,吴玉霜穿青莲紫se的长裙,绣嫣穿丁香se,看着倒很像是一对姐妹。

“这位是绣嫣,我的好友,家住得很远,所以今天带她来过中秋。”

吴玉霜把她介绍给自己的家人亲友。

绣嫣向众人行礼问安,举止得t,又为众人奉上见面礼,见面礼自然也是吴玉霜一手筹备的。

“真是难得的美人,生得这麽标致,”吴玉霜的母亲温雁见了绣嫣十分喜欢,握着她的手:“可惜今天不知道你来,没有带见面礼。”

说着,便命侍nv去采买见面礼。

别人见吴玉霜对绣嫣很好,也对绣嫣十分客气。

饭後,母亲温雁打点了一些节礼,托吴玉霜晚上带到婆家,把节礼交给nv儿时,母nv两个在房里说话。

“今天来家的绣嫣,我看你们关系很好,她就是沈家新纳的妾室?”温雁问。

“是的,她十分敬我。”

“她可讨丈夫的欢心吗?”温雁问:“生得这麽美丽,人看起来也机灵…也很年轻。是何家世呢?”

吴玉霜苦笑道:“他只知道出门做生意,何曾有心思放在nv人身上。绣嫣家世不高,人是很好的。”

温雁闻言,只是沉y。

“虽说nv婿常年不在家,可终究还是会要孩子,你若不抓紧,再让她占了先,娘只怕……”温雁面露担忧之se:“怕她会越过你去。”

凡是男人没有不ai美人的,这绣嫣又年轻漂亮,能说会道的,吴玉霜嫁过去都七年了,也并未生下一子半nv,一旦妾室有了孩子,温雁只怕自己的nv儿会落於下风。

吴玉霜说:“绣嫣对我很好,就算她有孩子,这一点也不会变。”

温雁叹了口气:“霜儿,知人知面不知心,真到她对你变脸的那一刻就晚了。还是早备生育,万一她先生下孩子,你就以正妻的名义,将孩子接到身边来抚养。”

“…”吴玉霜也轻轻叹气。

情知说不过母亲,也知道母亲是真心为自己打算,只得表面上敷衍几句。

如果绣嫣有了孩子…吴玉霜心想,丈夫不在家,也是她们两个人在养。

从吴家出来,吴玉霜和绣嫣又坐上马车,赶往沈家。

路上,绣嫣脸红红的,席上多吃了几杯酒,轻靠在吴玉霜的身上,握着手。

手心热热的。

吴玉霜担心她累了,便说:“要不要先回家,我自己去沈家也好。”

绣嫣摇了摇头:“我没醉,我很能喝的。”

她笑道:“从前的中秋节,向来都是客人们吃饭,我和姐妹们坐在旁边弹唱,不过是为别人应景陪衬罢了,没想到如今,我也能上桌吃饭,还要多谢夫人…”

“依我看,应景陪衬也有好处,”吴玉霜道:“有时候,坐在桌上的也难熬。”

去沈家过中秋注定不会安宁,吴玉霜心知肚明。

从刚嫁过来的

不多时,沈家的亲眷陆续都到了,沈荣舟的兄弟姐妹也带了孩子来,沈家公婆抱了孩子,神se才好些。

祭祖後开宴,蒸了一大篓螃蟹,蟹膏肥满如油,玉盘里摆着h澄澄的、饱满的柿子、甜香的栗子糕,每人一碟月饼,水晶碗里盛了石榴、葡萄。

“多吃呀,玉霜。”

席间不少敲打吴玉霜的言语,一张张吃饭的嘴,嚼起别人的痛楚来也津津有味。

绣嫣知道这里并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却也为夫人说了许多好话。

吃过饭後,公公婆婆把吴玉霜单独叫到屋子里,端出一碗灰浊的药汤来。

“玉霜,这是我向一个名医求来的方子,是帮助nv子有孕的,你喝了它再回去。”沈老夫人说。

“娘,之前喝过一次,也并没见效。”吴玉霜接过药碗。

药汤里漂浮着细沙一样的灰粉,不知道是些什麽。

“药方不一样,这次的灵。”沈家老爷说。

“爹,我想看看药方。”吴玉霜说。

“药方没留下,药是现成的……”沈家公婆有些失了耐x:“辛辛苦苦找来药给你调理身子,我们还能害你不成?你不喝,我叫绣嫣过来喝了,这药金贵得很。”

吴玉霜喝下药,微微皱眉,只觉得有些微苦,口感很涩,说不上来是什麽味道。

直到亥时三刻家宴方散,吴玉霜和绣嫣走出沈家上了马车,两人双双松了一口气。

耳边的喧嚣终於消散,只剩下彼此的气息和声音。

两人默默无语,对视片刻,绣嫣才道:“…夫人真是辛苦。”

说罢,她又抱住吴玉霜,像猫钻进主人的怀抱。

“我也习惯了。”吴玉霜轻轻抚0她的长发:“今天都没好好看看月亮。”

“那一会回家,我陪夫人赏月。”绣嫣笑道。

马车内烛光昏暗暧昧,越来越衬出绣嫣那秀长眉尾,浓黑眼睫,还有荔红的双唇。

恍惚之间,绣嫣轻吻着吴玉霜的唇,嚐到了淡淡的苦涩气息,像是药气。

“夫人喝了什麽药?”绣嫣问。

“何曾喝药?”吴玉霜用指节抵在嘴唇上,“兴许是沈家的茶水苦。”

绣嫣没有说破,只从包袱里取出点心匣,取出柑橘蜜饯给夫人吃。

车内弥漫着清新甜香的气息。

半晌,绣嫣掀开马车的窗帘,小巧的圆月映照在方形的小窗口里,如同一面小尺幅的清丽画作,美丽得不似真实。

今天的月亮很圆满,银辉洒满了回程的道路,吴玉霜和绣嫣共赏清光。

看着月亮的时候,什麽事都可以不去想,暂时将烦恼思绪抛在脑後…

吴玉霜恍然发现,望月时就好像和绣嫣在一起的感觉一样,都能令人忘却、令人宁静。

世间美好之物大抵都是如此。

满月悬挂高天,可望而不可即,绣嫣却近在身边,只要看到她,似乎心里一切苦都消弭无踪了。

马车行驶到家宅切近,附近的湖上游着几艘游船画舫,有的船上站了几名伶人,在弹唱戏曲,有的船上立着几个木偶,在演水上傀儡戏,有的船上则在放焰火,热闹非凡。

“夫人你听,烟火的声音。”

绣嫣坐在车内,已经听见外面隆隆的烟火声,有如雷鸣。

她掀开帘子,与夫人同看。

中秋的夜空原本便不寂寞,高悬的圆月之下,遍布着芸芸众生的祈拜和许愿。

烟火从船上升起,绽放到高高的、触碰不到的苍穹。

於是顷刻之间,凡俗土地上看不到的花朵在天上绽放开来,冷蓝的花枝,玫瑰紫的花瓣,青如剑芒的光弹……以火se与光华塑造出的花形交叠错落,像是有一位技艺绝世的神nv绣娘在飞速绣着这匹巨幅的夜之彩锦,或者一位丹青圣手在蘸取仙草灵花制成的颜料,肆意描绘着这幅变幻无端的画卷。

每一刻看向天空,那画卷都已经截然不同,犹如变幻不息的命运。

吴玉霜从前不太喜欢看烟火,总觉得没什麽趣味,开得再绚烂都会消弭无踪,一切都只不过是眼前的梦幻泡影。

但现在,她从烟火里看到了她和绣嫣的相遇。

那些不断盛放的耀眼的光华,吴玉霜彷佛能感受到它在天空中散发出的灼人热度,她想起和绣嫣在枕畔缠绵的时候,她的灵魂、身t里也绽放过b这更加绚烂、滚烫的烟火。

消隐的烟火在空中留下浅灰se的模糊烟痕,又被其他光芒遮挡、混沌在一处。

焰火总有完全燃尽的那一刻,然後夜空就会重新回归平静,或许到不了翌日清晨太yan升起的时候,万花竞放的痕迹就会完全消失。

短寿的、注定无法留住的美丽,她和绣嫣之间的感情和yuwang也是如此吗?

她们的感情会在何时、何处熄灭殆尽?

吴玉霜转头看了看绣嫣。

绣嫣正仰着脸,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各se烟火的明灭,她的眼睛就像是镜珠一般清亮,吴玉霜从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无论是快乐、悲伤、感慨……统统都没有,这些烟火的光亮就好像是触碰到了眼睛的湖面,只是寂然地在里面盛放着。

绣嫣在想着什麽呢?

看着绣嫣的眼睛,吴玉霜突然感觉到无b的孤独。

她握住绣嫣的手。

身边人都在注视着烟火,没有人留意她的动作,所以吴玉霜也侥幸大胆一回。

烟火是很好的东西,不仅仅是漂亮,而是……

不拘是谁掏钱买的烟火,也不拘是谁放的,在烟火飞上天空的刹那,所有人都能观赏、享受到同样的美丽。

就像绣嫣,明明是沈荣舟的小妾,可是吴玉霜近水楼台先得月,已经先一步沉醉在绣嫣的美好之中了。

把烟火据为己有的方法大约是没有的,就连买下烟火的人,得到的不也只是一地灰暗破碎的纸片吗?

如果真有方法,自己又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回到家後,吴玉霜坐在榻上捂着x口,眉头微微皱着,头也有些钝痛。

“夫人怎麽了?”绣嫣关切地问:“是不是心口疼?”

“…无事,兴许是螃蟹吃多了,有些想吐。”

吴玉霜心知是晚餐後喝的那碗药不对,并没有告诉绣嫣。

侍nv和婆婆们也慌了,找药的找药,接水的接水,又有人端来醒酒汤。

“我去找大夫来。”绣嫣着急,就要出去。

吴玉霜握住她手腕:“不必,只是有些头晕。若叫大夫来,传出去,外人也以为我病了,倒闹大了。”

绣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急躁了。

“你陪着我就好了。”吴玉霜说。

深宅幽处,静夜里灯烛明照,绣嫣一直在旁陪着吴玉霜。

吴玉霜只觉得肺腑熬煎得厉害,有一团无法下咽的浑浊之物梗在x口,她吐了一次,又喝了些调治肠胃的药,这才觉得好些。

“咳咳…”

侍nv端来清茶为夫人漱口,又有人把hui物端了出去。

“夫人可好些了?”绣嫣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吴玉霜的唇角:“还难受吗…”

她的眼角眉梢都露着担忧,心疼地微微蹙眉,有些慌神的样子,吴玉霜看到她的这副神情,心里竟然获得一丝满足,宁愿自己病得再重一些,让绣嫣的痛惜更多几分。

吴玉霜点了点头,对其他下人道:“都回去歇息吧。”

屏退了所有侍从,寝房内只剩下妻妾两人。

绣嫣略一思索,又把自己做的桂花糕拿出来,白天并没有吃完,还剩下了三块。

“夫人刚才把晚餐都吐了,若还有胃口,吃一些这个吧,免得夜里饿了。”

“你总是事事都能想到。”吴玉霜浅笑道,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这些小事,红砚姐姐她们也一定想到的,只不过夫人更喜欢我,才显得特别了。”绣嫣笑道。

“哦?那你说,有什麽是她们想不到,只有你能做的。”

吴玉霜说着,温静如秋水的眼睛看向绣嫣的双眼,绣嫣也看向她,眼神在空中一触,像两只灵巧的蝴蝶在空中牵缠一瞬,引起心池涟漪。

绣嫣微微垂眸,眼眸流转,红唇上染了意味深长的笑意:“要我说…”

吴玉霜也低垂着眼,手指缓缓绞着软薄的素白手帕,手帕好像一团云雾或浪花,在指尖默默翻腾。

“我会弹琵琶,唱曲子。”绣嫣含笑道。

“还没听你唱过呢。”

“夫人想听吗?”

吴玉霜点了点头。

“已经入夜了,不如明日再唱。”绣嫣笑道。

吴玉霜摇了摇头。

她小时候听话惯了,每日循规蹈矩,偶尔也想任x一次。

“好,我去拿琵琶来。”

绣嫣取来自己的琵琶。

一把上好的花梨木琵琶,背板上用螺钿贴着流云一般的花朵,琴头上雕饰着鎏金紫燕,这把jg致的琵琶是绣嫣的上一位主人所赠,因为音se上好,绣嫣还没卖掉它。

绣嫣坐在床边,先握着弦轴调了调音调,然後戴上义甲,手指弹挑几下,轻柔缥缈的乐音就顺着指尖流淌而出。

“你不问我要听什麽?”吴玉霜问。

绣嫣浅笑道:“我弹的这一段夫人一定喜欢。”

说罢,绣嫣款弄冰弦,弹了《牡丹亭》惊梦一折。

她有意压低了乐音,手指上的动作小而轻,乐音如同月光下的清浅溪流,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朦胧迷离,就像是从梦里传来的声音一般,又像隔着细纱透露出来的暗香,连烛焰也没有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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