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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弱的他

 

纯粹觉得不大对劲。

下一秒就有人验证了她的想法——一个没穿上衣的男生正往外走,边走边问:“韩维和,今儿这么晚啊?”

韩维和像老母鸡似的支棱起胳臂挡着纯粹,骂骂咧咧对那男生命令道:“滚回穿衣服去,滚滚滚往回滚!”

那男生被副部长骂得不明所以,嬉皮笑脸问:“又不是姑娘,你平时不也光着吗?”

纯粹听不下去了,红着耳朵跑出去,韩维和跟了出来,他觉得他有义务为散打部正名:“哎,哎,转学生!叶纯粹!”

纯粹停下步子,满面通红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男生更衣室……”

韩维和捂了捂眼,还想再挣扎挽救一下散打部男生的形象:“不是所有人都跟刚才那人一样,真的,我们散打部男生不会光膀子瞎跑……”

完了,越解释越黑。

好在纯粹十分善于自我反省,她惭愧道:“是我的错,我走神了,不知不觉跟到这里来……”

这时候是放学时间,纯粹默默想着叶良辰的事,不知不觉迈出教室——正常来说,应该是去校门口上车回家的。可她神游中莫名其妙跟着个子最高的人走,还一路跟着人家进了男更衣室!

贩卖机里掉出两罐可乐,韩维和递给她一罐,靠着墙问:“你怎么了?今天上课也走神,生病了?”

纯粹想起今天上课时被提问的窘态感到有些难堪,她仓皇地抬起眼,正好看到韩维和对过路人抬了抬下巴——这就算是打招呼——韩维和人缘很好,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从校长到校工,就好像没他不认识的人。

纯粹舔了舔唇,她不确定良辰生病的事能不能往外说,家里人没特意嘱咐她这个——根本顾及不到她。

小心为妙吧。

拇指指腹轻轻蹭着易拉罐的拉环,她盯着那被机器压制得十分柔润的弧度,轻轻说:“家里有人生病了,我很担心。”

韩维和知道这种事不便再问,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沉默了两三秒说:“…会好的。”

纯粹心里一暖,再次说:“谢谢你,韩维和。”

她好像总是向韩维和道谢,因为:“好像每次都是你在安慰我。”

韩维和一愣,心脏为纯粹无意间露出的笑脸悸颤几回,激得心底浪潮卖力拍击礁石。

他随意地拿肩膀一撞叶纯粹:“不客气。”

然后立即反应过来不对,后退半步诚惶诚恐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跟我老姐闹惯了……”

“你跟你姐姐关系真好。”纯粹发自肺腑地赞叹。

“还…还成吧,就那样……”

不远处有人喊:“副部长?副部长!韩——维——和——孔老师找你——”

韩维和隔着过道把空易拉罐扔进垃圾桶,跟纯粹道别:“那我就…先走了?别太伤心,都会好的。”

纯粹点点头,小小地摆摆手说再见。

然后她走出校门上车,跟陈伯说:“陈伯伯,先去医院吧,我想先去看看良辰。”

车子慢慢朝医院驶去。

纯粹到了医院,在陈伯带领下进了电梯,耐心等到电梯运行到顶层,嘈杂的人声就几乎听不见了。

鞋子踩到地毯上悄然无声,有迎面走来的护士微笑着点头示意。

到了良辰那间房,陈伯帮忙刷开卡,说:“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椅子上坐会儿。”

纯粹点点头,进去后听到卫生间有动静,陆妈正在洗毛巾。

她往卧室里走,轻轻推开门,叶良辰就靠在床上低着头,听到她的动静也不闻不问。

但他并没有睡着——尽管对外人来说,这跟睡着了没多大区别。

他的手里正在飞速旋转一个28阶魔方,纯粹看到那些破碎的色块很快聚到一起又分散,而控制者本人好似全然不知,目光就像他倒下去之前那样,空洞且涣散。

他从醒来就一直这样了。

陆妈说,这是良辰的老毛病。他从出生就得这种怪病,能找的医生都找了,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类现代医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发作的时候,他偶尔会吐血,抽搐,从科学上看是内脏虚弱,但又没有形成能用仪器检查出的病理。往往等他醒来后,会这样发呆——发呆仅仅是指眼神和神态——他不会像清醒的时候一样任性焦躁,但如果他手里拿不到东西,就会不断地用力拗手指,硬生生拗断也不嚷不叫。

“天晓得他哪来的那么大力气。”陆妈摇着头叹息:“有次把他爱玩的魔方拿在手里,才肯消停。”

从此以后,他每次发作,陆妈都会把魔方递给他。

陆妈说,这种状况可能会持续几个小时,可能是几天,最长的一次是半个月,那段时间全家人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叶纯粹坐在床边看着他,他不理她,仍然低着头,手指飞速地旋转魔方。

没来由的,纯粹心底泛起一阵酸涩——这是她的表弟。

她从不知道她有这样一个爱生病的表弟。

就像抚摸邻居家的猫一样,她轻轻伸手抚摸他的头,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

叶良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缓慢地抬起头来。在面向她的几秒钟,他似乎想要拼命聚焦目光看向她,就像灵魂想要拼命回归躯壳一样。

可还是失败了,仅仅几秒钟之后,他再次垂下头去,悄无声息地沉浸在外人无法触及的世界里。

“会好的。”纯粹摸着他的头,轻轻说:“良辰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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