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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

 

玉漏听后暗暗把立在帐边的池镜瞅了眼,怕过了病气给女儿,就不怕过给了儿子?到底不是亲生的。

显然老太太也想到这一层,望了望池镜,“嗯,我们镜儿是男人,身子健壮些,比不得丫头家,倒是不怕。”

燕太太一听才悔说错了话,心道,这还怪她?又不是她叫他来伺候汤药的,她有的是下人使唤,才懒得支使他呢。眼睛淡扫过池镜一眼,道:“镜儿是比他妹子强,单这份孝心,那丫头哪里想得到?”

池镜听得浑身不自在,想到后面的话头多半是他,然而说是在说他,心又不是放在他身上。他站在跟前也多余,一向这婆媳交锋,不过拿他做个由头。便让到旁边墙下那长条案前欹立着,把药碗递给丫头收下去,眼睛转到玉漏身上去,暗暗朝她一笑。

玉漏生怕给毓秀看见,忙向旁看,好在毓秀拉着这屋里的执事丫头到

外间细问燕太太的病去了。她稍微放下心,也向看他偷么瞟过去,有份额外的刺激。

身前说到池镜的婚事上头,燕太太口气遗憾,但那遗憾没有分量,“原还说那于家三姑娘好,谁知也是外头看着好,还亏老太太明智,请她们母女到家住了那些日子,不然哪里看得出来?”

老太太道:“我是情愿多挑多看,反正镜儿是男人家,不怕耽误。”

燕太太点点头,还是老话,“全凭老太太做主。”脸上因为带着病气,愈发显得淡漠了。

玉漏晓得他们母子不过是面上的母子,说几句亲热的话也是敷衍给外人看,心下也不见怪。不过瞟见池镜脸上的笑,忽然觉得更疏落了几分,她觉得好笑,原来他也不全是冷心冷肺。

但他们私下说话,他很少同她提及燕太太,想必他对她的态度是复杂的。连她这时也对燕太太态度复杂起来,将来做了她的儿媳妇,到底是该对她热络还是对她冷淡?她拿不准,想来最安全的是跟从池镜的态度。

因而又瞟眼看他,他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百无聊赖了,他的胳膊横着在翻供案上的一只香炉盖子,翻出轻微的嗑嗑的响声,越翻越起劲,那声音尽管越响越急迫,却并不引人注意,他站在那里,完全是一副小孩子在听大人说话的神气。

这时节老太太和燕太太已议论起谁家的小姐,不好叫池镜在跟前听,便打发他出去。他出去时睇了玉漏一眼,玉漏领会,藉故回了老太太也出去,走到外间和毓秀说:“我去和金宝说说话。”

她绕廊往外院去,刚踅出洞门,倏地被人给扯到墙根底下,是池镜,他在这里埋伏她,不知哪里来的兴致,也许方才在房间里的暗涌也令他觉得额外刺激。

好在洞门外这片小天井是错在廊下的,即便有人从那廊下走过,也留意不到。池镜将她堵在墙角,忽然抱住她,笑说:“女人抱在怀里,就跟抱团云彩似的。”

是说女人柔软,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个。玉漏琢磨不透,又听见他在头顶笑道:“所以我也喜欢跟女人说笑,女人就是骂人,也很温柔。”

原来如此,玉漏庆幸一开始面对他,就是以一副温柔的面目。不过他为什此刻说这些?这里到底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轻轻推开他,“一会给人瞧见了。”

池镜回头向外院那廊下瞅一眼,笑意里失了一片精神,有些失望的神色,转背走了。走几步又回头说:“晚上你若是不当值,就到姑妈屋里去。”

果然这夜不该玉漏当值,便特地换了身好衣裳,提着灯笼走到秋荷院来。这院里她来过好几回,都是替老太太传话递东西,每回来都觉得清静得出奇,想来他们修行的人不嫌寂寞。

今夜倒不寂寞,走到院中便听见屋里有说有笑的,窗户和门里都有黄黄的光透出来。进去看见池镜坐在里间,穿着件她从未见过的绾色圆领袍,把他衬成了另外个人似的。姑太太还是穿得素净,戴着妙常冠,灯影里的眉目显得分外恬静。

玉漏在罩屏外踟蹰,一时没敢进去。还是碧鸳扭头看见她,朝她招手,“进来呀,这丫头是怕我怎的?”

池镜便起身到罩屏外迎她,“进来吧,姑妈是最和气不过的人,没什么好怕的。”

玉漏怀着股羞臊低着头进去,立在榻前给碧鸳福身问安。碧鸳吩咐那服侍的丫头,“多点几盏灯上来,我好细看看。”

一时照得屋里通明,碧鸳藉着光认认真真地打量几回玉漏,和池镜笑道:“模样是我喜欢的模样,虽然标志,倒不招摇。难得你年轻男人,却不喜欢那些妖精似的人物。”

池镜让开身,叫玉漏在榻上坐着好和碧鸳说话,自己到碧鸳下首那马蹄方凳上坐,“我就说姑妈看人的眼光独到。”

碧鸳嗔他一眼,“你是夸我眼光好还是夸你自己眼光好?”说着扭头问玉漏,“十几了?”

玉漏半低着脸,“十九了。”

“年纪上倒很般配——”

碧鸳捻着多宝串让玉漏吃茶,玉漏心里惴惴的,总怕她问起凤家唐家的事,谁知她竟不问,只问他们连家的事,“听说你父亲是在衙门当差?”

“现任主簿。”玉漏讪着笑笑,“只是个不入流的文职。”

碧鸳思忖着笑道:“这倒不怕,既走上了仕途,高升是迟早的事。”

池镜端着茶碗在旁睇了玉漏一眼,有意帮腔,“她父亲也是个秀才,文章做得好,要不是没有门路,当年想必也能考出个举人来。”

碧鸳笑着横他一眼,“你没考过举人你哪里知道,谈何容易,你父亲当年读书不知道有多勤奋。”

永攀登(十二)

碧鸳又问了玉漏两个姐姐的事,晓得玉湘是胡家的小妾,便不问了,又改问别的。问来问去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意思,玉漏差不多猜到她并非真心想问,倒像是在例行公务,那微笑和蔼的表情里并没有感情。

由秋荷院出来,已近二更天。玉漏打着灯笼,池镜走在身边,过一会,他把灯笼接了过去,悬在彼此的脚下。一点淡淡的黄光晕出去,也就照得一步那么远,亮的那一块像个秘密地方,玉漏不禁想到西草斋。

周遭有疏疏落落吟蛩之声,衬得夜色格外宁静,尤其是可以听见彼此衣袖磨蹭出的声音,沙沙的。

玉漏说:“姑太太不大喜欢我。”

“她谁都不喜欢。”池镜笑道:“她连老太太也不大喜欢。又不是要她喜欢你,只要她不讨厌你,肯帮着咱们说话就成。”

怨不得碧鸳素日也不大去给老太太请安,玉漏先还以为是她不爱出门的缘故。

“按说姑太太是老太太亲生的,为什么又和老太太不大亲近呢?”

“说是当年老太太给姑妈定下郑国公家里,姑妈不情愿,是老太太一味逼着她嫁。嫁过去后和姑父常日不合脾气,后来还遭了姑父打骂,所以姑妈心里埋怨老太太给她错配了人。”

玉漏轻轻叹息道:“这也不好怪老太太,侯门配国公府,那是门当户对,谁又知道姑老爷到底是什么性子呢?就是姑老爷不好,老太太到底也接了姑太太回来。”

池镜没再说话,玉漏想着他是不是以为她是个长舌妇,爱背后议论人?也咬住嘴不说了。他却又开口说了:“老太太就姑妈一个亲生女儿,自然是心疼爱。听说当年姑妈出阁的时候排场摆得十分大,软红十丈,花天锦地,抬嫁妆的人就有一百来个,姑妈回来,那些嫁妆也都抬了回来。别瞧我姑妈穿戴素净,屋里连个多余的人也没有,实则很有家底,两位太太并在一处也不及她一个。你看那院中的东西厢房都锁的是她的嫁妆,不必充公入库,是她自己的。”

这个玉漏也听说了些,还听说姑太太疼五姑娘芦笙,她那些戴不上的头面首饰总爱拿出来给芦笙拣。她想着心内暗暗泛酸,到底是他们池家钱多。

池镜又道:“老太太早有意思,将来家里是哪房承袭爵位,姑太太就跟着哪一房过。”

“那她是打算永不回郑家了?”

“郑家也没想要她回去,不过是想她的钱,迟迟不写休书,就是拿休书来讹。两家就这么拖着,不过是看谁熬得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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