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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

 

想到这儿,隋辨两眼一红,“嗷”一嗓子又嚎起来:“年儿,我对不起你啊!你说我为啥就非得跑去拿水呢,哪怕我让你就着江水喝两口呢——”

其他人被他这一嗓子吓得够呛,地上的绿毛原本晕着,也被他给喊醒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双眼朦胧地左看右看:“孽灵!邪祟!我剑呢,我剑呢?!”

场面乱糟糟,绿毛之前被水溺子迷过心窍,精神不是很稳定,脑子也迷迷糊糊,就惦记自己的宝贝剑,董鹿只能让其他弟子把他捞上车。

她带来的人手本就不够,这会儿都已经累得连站着都费劲,见薛小年已经经过仙门和妖族两边的测试都没什么问题,虽然依旧心存疑虑,但还是听从董鹿的安排,各自上车。

薛小年只静静瞧着,观察了片刻,低头思索几秒,再抬头时竟生涩且僵硬地说出一句话来:“死,不算,也不算真正活过。”

说的并不是之前那种晦涩难懂的古语,竟然是略难分辨的现代语言,只是发音奇怪语序混乱,像是刚接受一门新语言,正尝试将这些混乱的词语重组。

“你看你看,我就说这小子会说话,之前都是装的,”胡旭杰一拍大腿,“心眼真多啊!”

不等别人琢磨薛小年是什么意思,就见他对严律略略笑道:“没想到,我还有履约的机会。”

早几步上车的人没听清这句低语,胡旭杰等人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这话说的很微妙,几人甚至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佘龙脑瓜子转得快,左右看了看,见仙门除了董鹿外没人在场,这才低声问严律:“哥,你跟薛小年……跟这人以前就认识?履约是什么意思?”

严律缓慢地感觉到一些情绪从心头浮起,但他无法分辨。

“……我跟他当年说定,”严律按灭烟头,推了胡旭杰一把示意他去开车,“等他成神成仙,就来跟我干一架狠的。”

他不打算再过多解释,反倒是薛小年笑眯眯地温声道:“他,允许我我杀了他。”可能是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很乱,他又蹙眉思索了几秒,展颜笑道,“他希望我杀了他,我应了。”

虽说他好像已会说现代语,但无论是语序还是发音都十分古怪,偏偏声音柔和,态度和举止也没了之前的疯癫,薄唇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字节。

这种不协调感在夏夜中格外诡异。

成神成仙,这曾是入仙门修行之人最高的最求。

仙门里有个说法,说天地初开时灵气充沛,先诞生神祗——当时统称“上神”——魔怪,后才有人、妖等各族。

人生来短寿且身体脆弱,一度生存艰难,但躯壳却最适合吸纳天地灵气,不知具体是什么时候得上神指点,一批人开始修行,这过程漫长艰辛,经过一代代传承才终于修得与妖族差不多的寿数,虽依旧没有强健的身体,但却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术法。

后上神们或陨落或永眠,各族为抢夺资源而开始混战,妖族生性好斗,内部细分各族且族与族之间互不对付,打得胳膊腿儿乱飞。

为了在这种环境中生存并且庇护没有修行能力的同类,修士们攒成一团,仙门就此诞生。那段各族都打得鼻青脸肿甚至个别族团灭嗝屁的年代,在仙门的记载中被称为“混战时期”,人与妖之间的梁子也在那时候结大了。

人称妖为“异族”,妖把人当“牲畜”或“猎物”,打得越来越凶,四处死人死妖,尸山堆积,孽灵因此大盛横行,造成的后果相当惨重,这都是后话。

那会儿或许是因为压力激起了斗志,仙门中人的修行进度突飞猛进,终于有人悟得大道,得以飞升成仙,寿数与能力都不再是普通修士可比。

自此仙门鼎盛,弟子如云。

人本就天生机敏,很快就根据自身能力不同而发展出剑、炼器、医等等各种路子,都试图以最快最适合自己的方式跳脱尘世,俯瞰众生。

用严律的话说就是:累死累活修行,可算是有个奔头了!卷,都卷起来!

但传说是这么传的,修成正果飞升成仙毕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自己努不努力是一回事儿,天赋与机缘又是另一回事儿。

哪怕是当年仙门鼎盛时期都没几个真成事儿的,更别提灵气枯竭后的现代仙门,几乎只把什么神仙当做神话故事罢了。

别说是“修成”,就连能说一句“我有望成仙”的人都少得可怜。

但在今夜,从严律和这个“薛小年”的谈话中却显出一丝平常——仿佛这人曾经有望成仙,只是在等时机到来。

在今夜之前,包括胡旭杰在内的人都只对严律有个“活了很多年”的印象,严律自己也从不提起自己具体的寿数,他仿佛就只是活着,周围的一切都在变换更迭,都与他无关。但在这会儿,严律却好像第一次与世界有了个新的关联点,只是这关联点太久远,已久远到甚至没有具体记载的蛮荒年代。

在那个年代,或许“小仙童”并不是只喊着玩一玩,毕竟那会儿还真的有神与仙。

隋辨张了张嘴,硬生生将那句“你俩到底今年贵庚”的话咽了下去。

这感觉不仅诡异,甚至还不真实。

但“薛小年”的那句“杀了他”所有人都听得懂,仙门与妖的关系在早些时期一直都是水火不容,两边儿手上都沾着对方的血,当年这小子如果真有成仙的能力,以早期仙门的作风,确实是要严律这个大妖的脑袋来震慑四方,但——

“消停消停吧,”严律不耐烦道,“当年或许还有点盼头,现在你这小身板儿,杀鸡都费劲,还杀我呢。”

这大长话薛小年似乎还是不太能理解,微微歪头,表情有些困惑。

胡旭杰虽然还没搞清状况,但见他这模样,立马跟严律告状:“哥,你看你看,他又装无辜呢!”

严律感觉自己头疼欲裂,直接无视了这话,扭头对还处在混乱中的董鹿道:“行了,有问题回去问你们老太太,折腾一晚上,我得睡觉。”

这话倒是不假,一晚上连惊带打,众人都已经累得够呛,尤其是绿毛,医修诊断这小子被迷了心窍后又经历巨大打击,心神俱损,得带回门里观察治疗。

其余人都看向薛小年,这位“巨大打击”手里还拎着破损的长剑,气定神闲。

求鲤江的问题暂时性压制,这会儿就要打道回府,董鹿本已经安排好了薛小年的位置,但没想到对方却一动不动,任由隋辨喊了好几声也脚跟不挪地扎在原地,好像又听不懂话了。

“你上你们那边儿的车,坐,坐车,人进里边儿屁股挨着坐垫儿,懂不懂?”胡旭杰拉开好声好气的隋辨,连比划带吼,“别又装听不懂啊,当我不知道呢?”

说完就见薛小年抬起了脚,却没往仙门这边儿来,反倒是走到了严律他们开来的车前。

严律正靠在车上抽烟,见薛小年过来也没挪窝,半眯着眼看他。

薛小年不紧不慢地踱步到车边儿,对严律扬了扬下巴。

这动作幅度并不大,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带了几分以前从没有过的生动,倒比之前更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了。

“他啥意思,要坐咱们的车?”胡旭杰懵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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