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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

 

妖这些年已逐渐凋零,数量相较严律记忆中混战时期的规模已基本缩水了一半,这一半里还有些混血混得妖血已十分稀薄的那种。

妖们选择隐入人族的社会生活,近年已基本混作一团,人族普通人大多是不知道这茬的,两边活的倒是都还行,早没了早年的剑拔弩张。

但妖和仙门修士们的关系却依旧十分微妙,尤其是严律这样已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大妖,在这里出现时多少会有些尴尬,严律就像是参加团建时的领导,他一来,底下的人就浑身刺挠。

严律也不习惯待在别人地盘儿,所以平时也不爱往这边来。

董鹿把他和薛小年引到三楼,这地方布置的有些像公寓楼,有带小厨房的公区,冰箱餐桌一应俱全,还有沙发茶几,只是旁边儿还单辟出个区域,摆满了可供随意拿取的符纸,墙上依次挂着木质小剑、匕首等常用法器,桌上还摆了好几个小罐,里头装的是混了符纸灰烬的草木灰。

“你们住这儿吧,”董鹿给两人选了个挨着的房间,用两张启门符打开了房间门,“冰箱里有吃的东西,有事儿就用传声符,会有人过来解决。门我就不上阵了,不方便你们进出。”

交代完洗漱室和换洗物品的位置,董鹿又看了看薛小年,犹豫着又说:“等会儿可能还要说一说薛叔唐姨的后事儿……”

薛小年并未答话,严律摆了摆手:“我跟他解释,你先回去瞅瞅你们老太太吧。”

董鹿如蒙大赦,感激地对严律道谢后脚步匆匆地走了。

“现在门里管事儿的,哦,就掌门老太太,是她亲姥姥,”严律见人已经走了,这才扭头跟薛小年解释,“年纪到了,身体这两年不太好,前段时间又出了趟大活儿,累够呛,现在还没缓过来。”

他边说边走到冰箱跟前,从里边儿取出两瓶冰镇的矿泉水来,一瓶丢给薛小年。

薛小年原本正站在开了门的休息室门外瞧,水丢过来时也并未移开目光,只反手一抓,感觉到握着的东西十分冰凉,这才肯分出目光来观察,并学着严律的动作拧开盖子。

“我师兄现在还在吗?”薛小年问。

严律喝了口水,慢慢道:“死了。现在的仙门已经不是当年的仙门,你认识的人已经死光了,世家也所剩无几,六峰早就不在了,当然,妖也差不多。”

他说的直白又简洁,一个刚复活还带着千百年前记忆的人听到这话,高低都得因为受不了这刺激而发疯。

薛小年却只是顿了顿,“哦”了一声:“看来我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语气既不感叹也不感伤,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严律不太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他恍惚回忆起一点以前的事情,很多年前他就不是很能看懂这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只觉得他既不像其他修行的人那样急于成仙成神,也不像凡人那样眷恋情爱亲人。

“你还记得多少事情?”严律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是说你身体里残留的这一世的记忆。”

“我的记忆并不清晰,大部分都很模糊晃动,人的面孔也很少是完整的,但脑中始终记得几张脸,一个是刚才那个鼻上架着架子的青年,”薛小年微微仰头,边思索边回答,“还有一对夫妻,倒是亲切温和。剩下就只有你了。”

严律一时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回答,魂不全时候的薛小年几乎和他没有什么对话交流,经常被忙于生计和出活儿的薛家夫妇俩丢来给他看管,他处于自己也不太理解的心理也并不怎么过多接触,没想到薛小年的脑子里却烙着他的模样。

“那个鼻子上带架子的小孩儿叫隋辨。”严律解释。

薛小年回忆几秒:“师兄生前曾有个侍从姓隋,起大阵时他也在场,是他的后人?”

“反正确实是隋氏的没错,但我也说了,千百年折腾,很多世家要么断层要么断气儿,活下来的未必都是本家。不过这小子还可以,傻了点儿,人倒是不错。”严律道,顿了顿,又说,“至于你脑子里那两口子,男的叫薛国祥,女的叫唐芽,是你这半拉残魂转的这一世的爹妈,已经死了,前两天才从求鲤江打捞上来尸体,死因还没搞清,还在查。这几天仙门就在商量这俩人的身后事。”

薛小年今天第一次愣住。

他微微皱了下眉,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活还会有“爹妈”二字出现。

严律想起,这人以前就是打一落地就没娘的,倒是有个爹,只是有和没有也没太大差别。

他咳嗽一声,想换个话头,却听薛小年问道:“‘薛小年’是我这一世的名字?”

“啊,老薛给你起的,刚好和你本来的姓氏也一样。”严律道。

薛国祥当年冒着大雪兴冲冲地提着一兜年货跑来他的住处,跟严律说孩子生在小年夜,所以名字就定下了。

人的寿命太短,躯壳又脆弱,严律并不把这些对他来说几十次春秋就要又归于黄土的场景刻意记下,只是没想到薛国祥和唐芽死后连魂儿都没留下。

竟然还没活过只剩半拉残魂的傻儿子。

“确实。”薛小年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但很快便消失,继而微笑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我以为按你的性格,除非时常有人提醒,否则要不了几年就会忘掉死了的人都姓甚名谁了。”

严律回过神,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口中自然吐出一个名字来:“薛清极。”

这三个字竟然用的还是现代语。

严律没想到自己说的如此自然,倒好像是潜意识里已将这名字从古语的发音翻译过一遍。

即使这名字他已在这人死后没有叫过。

“薛小年”闭了闭眼,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

从求鲤江那会儿到现在,他始终都是那副浅笑平和的表情,好像只在现在重新喊出这个名字时才真正活过来。

“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薛清极再睁开眼时,那份儿属于“薛小年”的混沌麻木已彻底无影无踪,“严律,境外境里可没有任何活物,也算不清时间年月。我都差点儿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听到“境外境”,严律下意识感到右臂一阵抽搐疼痛,伸手摸了摸,伤口却已经大概愈合。

他的身体与常人不同,妖们的身体一向耐造,但严律和一般的妖又有不同,外伤愈合的速度奇快,这会儿本已没有大碍,但却神经似地感到了一种并不存在的痛楚。

薛清极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目光极快地看向他的手臂。

严律立刻放下右手拿着的矿泉水,脸上又浮起他一贯有的烦躁:“得了,我真得睡会儿,有啥事儿都等睡醒再说。你去洗个澡,看你这埋汰样儿。”

被岔开了话题,薛清极也并不追问,目光在严律的手臂和面孔上转了一圈儿,才开口:“也是,浴池在何处?”

“……”严律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少爷,您想要融进现代化社会真的还需要多多努力啊。”

严律活到这年纪,不说是被人伺候着,也算得上是走哪儿都有人主动干活的角色了,现在竟然还要手把手教人用淋浴,指点人怎么正确使用吹风机。

董鹿给他俩找的休息室都是最大号的,带独立卫浴,俩人挤在小浴室里接受现代化生活。

“以前用术法吹干也很快,”薛清极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放在吹口上感受热度,“怎么现在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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