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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

 

他在昏暗中难以置信地看向薛清极,在这人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凶狠,却唯独没看到和他一样的惊愕与不理解。

一个念头急速窜进严律的大脑——他知道。

薛清极眯起的双眼中冷厉与狠意骤起,只听一声破空之响,长剑随心而动,刺向那老太的身体。

瓷碗砸碎在地,老太的身体如藤蔓般扭动着逃开,却并非用手脚前行,而是后背紧贴着墙面,身后长出的密密麻麻树根状的东西扎在墙内,将她整个人拉起,像个面儿长反了的蜈蚣般附在墙壁上。

“哦,原来如此,”老太又笑了,她声音十分和气,还带着些许怜悯慈爱,看着薛清极道,“你自己早就清楚。”

薛清极持剑而立,亦是笑着回答:“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邪祟来品头论足。”

严律闭了闭眼,心脏如同被割了个稀巴烂后浸泡在海水之中。

他竟然真的知道。

他早就知道,却没有告诉他。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严律原本已接受了薛清极这一世最多只有七八十年之久的现实,却没想到他魂魄重聚后,竟然还是个早亡的命。

盘踞在天花板上的老太又轻叹道:“妖皇大人,千年追寻千百次死别,换来不过二三十年的重逢,究竟值不值得?”

这话问的十分诛心,昏暗中严律没有回答,只用手中的刀做出答案。他踏墙而上,夹着灵火的长刀带起一串狭长火光。

薛清极的剑光随即跟上,为严律在半空找到了落脚点,两人远近同时进攻,将那古怪的老太逼在上上无法落地。

“山怪!”严律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厉声道,“老棉呢?!你是要跟我掰手腕儿了?”

他已分辨出这声音是谁,既然在这儿的是山怪,那么老棉在哪儿?

山怪借着老太的口说话,语气有些不满,嗔道:“你许久没来了,我还未来得及告诉你。我已有了名字,既不是山神,也不是山怪了。”

薛清极淡淡道:“哦?你难道以为有了姓名便能改变什么?可人只认山神,并不认你是谁。”

山怪的眉头一皱,老太浑浊的眸中杀意尽显,却极快地按耐下去,好性儿地说道:“你喝口山神水吧,它可延你许多年寿命……看这守庙的老人家,她年前儿就已死啦。她孙孙在我像前磕头祈愿,我便赐予了山神水,瞧,这不是还活得很好么?”

“满墙乱爬算他大爷哪门子好!”严律怒喝,“你是真的疯了!”

他的灵火随着怒意更盛,火星溅在四周的纸人上,这原本不该被灵火轻易点燃的凡尘物竟跟着燃烧起来,终于将屋内彻底照亮。

四周墙壁的墙壁簌簌剥落,露出的却并非石砖泥块,而是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树根,被灵火炙烤着缓慢蠕动。

这庙子竟然早就是槐树的一部分了。

山怪不解道:“人求长寿,我便满足,他们得到了想要的,又有什么不好呢?”

继而躲开严律的攻击,两手臂抬起,对薛清极招了招,“我见过你的转世,严律带转世的你进过几次山……好可怜,你不记得他,他每次来时带的都是不同世的你。我瞧你那时也只挨着他行走坐卧,不是喜欢他的么?喝下山神水,你会和他在一起更久更久,你是需要山神水的人。”

对一个寿数不永之人来说,这话几乎可以动摇人的所有神智。

灵火之光笼罩着薛清极,摇曳的火光中剑修一袭红衣,眉目映得如这世上执念最重的厉鬼,眼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嘴角噙着笑,看向山怪的眼神儿里透着些玩味和赞同。

严律早就感觉到薛清极对“寿数”有种无法明说的偏执,唯恐他又钻牛角尖儿,之前心脏的绞痛感还未散去,却仍立刻回神,翻身落地一把拽住薛清极的衣领,强行将这人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他对薛清极的愤怒已显在了脸上,还未发作,却见薛清极的目光落下来,像从混沌中找到了落脚点,专注地落在了他身上,看着他的眼睛。

这视线好似是带着热度的,往严律的心里结结实实地扎了进去。

薛清极的眉眼软了下来,竟然显出几分年少时还不太擅长遮掩情绪那会儿才有的无奈和不舍,他轻声开口道:“自然是的。”

这句话说的很是含糊,不知道是在赞同山鬼对他需要山神水的评价,还是那句“不是喜欢他的么”。

严律点燃的灵火肆意燃烧,在薛清极的眼中凝成大片光斑,又像是早已在这双澄澈的双眼里燃烧了许多年。

严律突然想起自己许久之前做的那个梦。

梦里他从仙门首峰离开,那是他将薛清极送回仙门的第一天。

大雪纷飞将首峰覆盖,刚回到仙门的少年竟然不管门内的其他人,撩开衣袍快速追着他跑下被白雪覆盖的长长阶梯。

那时的小仙童追上他,梦中想不起的对话终于清晰。

——“你还会来看我吗?弥弥山离这里很远,你不会再来了。”

严律那时听到这话只觉得有些心酸,但见他表情严肃,便回答。

——“会。倘若有人欺负你,我还要来替你出气儿呢。”

小仙童不依不饶。

——“若无人欺负我你就不会来了,妖皇并非对我好,不过是怜悯弱小。”

他那时已经显出偏执倔强的性格,凡事都只朝着最悲观最歇斯底里的方向去想,常把人都想成最坏的,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毛病挺烂,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抿起唇来不再说了。

等他说完,严律脸上的笑影儿没了,小仙童吃不准他是否发脾气,却仍固执地昂着头不愿意妥协。

严律终于想起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我如此对你,是发自本心,是喜欢你本身。下回再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打得你三天走不动道。”

他自认语气严格,是真搓火儿了。

却不想薛清极却慢慢地笑了。

雪落在他的眼睫,好似被他眼底的火燃烧融化。

那火不知道是何时燃起,严律从未留意,只在今日忽然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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