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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

 

“你真的完全没想过怎么处理这情况是吧。”严律无奈地笑了一声,“算了。”

这一声“算了”好像一记丧钟,敲在薛清极的魂儿上。

他几乎立刻仰起头,体内各种晦暗情绪翻腾,手中甚至已聚起了灵力,只恨不得掏进严律腔子里,好看看这人到底为什么能对自己这么狠心。

却在仰头时对上严律金色的兽瞳,这双眸一如当年那个雪夜,薛清极在雪堆里仰头时瞧见的模样。

严律直起身,说了声“过来”,便抬手扣住薛清极的后脑勺,将他按得近了些,带着烟味儿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

——“这是跟喜爱的人才能做的事儿。”

这吻并没有半分灵力探入,却依旧大刀阔斧地荡平了那些薛清极体内的不甘和绝望。

“我活在同一天很久了,小仙童。”严律的额头顶着他的额头,语气这会儿竟然又成了之前不耐烦的模样,“哪怕再往前走一天也行,你来推着我走。”

千载光阴,如梦似幻,哪怕是如愿的这一刻也如猛火淬炼,活生生地激起一层要让人眼眶发疼的烟雾来。

薛清极却不愿闭眼,他抬手搂住严律,十指几乎扣进他的后背里,恨不能他是长在自己怀里,这样自己才算是长出了完整的心脏。

“这答案你满意了吗?”严律问。

薛清极听到自己终于说出来了话:“我知道爱是什么意思,无论千年前还是现在,这个字都要写成你。”

被厚重窗帘遮挡的小窗外, 隐约能瞧见的一丝暮色也慢慢沉落,昏暗的屋内缭绕着处理伤口时残留的药味儿和烟味儿,彼此的轮廓模糊不清, 一切像是混沌又随时都可能被惊醒的美梦。

当嘴唇落在薛清极额头时,严律心中似乎有什么轰然落下,曾经筑起自以为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围墙尽数坍塌,一地废墟中露出这千年里他一处处挑选的坟地竖起的碑。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朝前走的, 走几步就挖个坑把那些和薛清极有相似面孔的转世埋了, 但如今才恍然发现,自己这些年从来都像是在方寸间踏步,又像是围着一个圆点转圈。

这圈转的时大时小, 落下的坟茔形成了一圈圈的坟圈子, 他挨个儿对比哪一处坟里埋的更像薛清极,就这么边走边埋地稀里糊涂地活了过来, 今天忽然听到了有人喊他,这才想起回头, 看到坟冢围出的中心里,薛清极已经站在那儿很久很久了。

他这才看清这坟圈子的中心, 看清这层层遮挡下的一切, 明白这些坟这城墙都是为了谁而建起。

千年前含糊隐晦的感情如同这遍地的碑林,缄默无声地伫立已久,只因长久地找不到中心点而成了令他一踏足就晕头转向的地方, 只好用围墙封死, 再不轻易踏足。

此刻这些感情都随着围墙的毁灭而清晰,他终于又重新踏进这片碑林, 薛清极就站在碑林之间朝他伸开手臂,索要他的拥抱。

严律觉得自己不仅无法拒绝, 甚至在内心最深处隐秘的地方,他比薛清极更需要这个拥抱和他的体温。

他已受够了方寸之间的徘徊,受够了冰凉梆硬的墓碑丛林。

即使这拥抱对他来说注定是短暂的,他也不再犹豫。

严律的嘴唇亲吻薛清极的额头时,感觉自己像是在亲吻一方温暖的碑。这碑生长出名为牵挂的触须,将他捆在这地方,逼着他看清碑上姓名,逼着他为这碑上刻上合适的身份。

他深觉自己应该给这小子两下好改改这歇斯底里的脾气,但此刻心底却只觉得一片温和柔软,一如千年前,薛清极为了见突然到了仙门六峰的他而千里迢迢奔回,撩开竹帘看着他笑了的那一刹,闯进严律心头的感受。

那时他尚不知这滋味意味着什么,现在想想,大概是霜雪也难以掩埋的灼热喜爱。

为他奔回的模样,为他擦去血污的手,为他展现出的歇斯底里,为他答应的荒唐誓言。

这感情早已将严律烫得骨头缝都冒着热气儿,在他自个儿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无回旋的余地。

薛清极已不再是当年他从雪堆里扒出的年少的模样,却仍旧会在他面前显露出最真实的偏执倔强,分明是个拥抱,但抓着他后背的手却用力得吓人。

一旦有了一个吻和说出口的爱后,任何一个拥抱和接触好像都被赋予了和以前不同的味道含义。

妖皇大人虽然痛觉不怎么灵敏了,但被勒得快喘不上气儿倒是还感觉得到,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跟谁谈起感情的一天,完全不会应对这种情况,但从这力道里察觉到薛清极的情绪绷紧得几乎要崩断,这才低声道:“小心把你爪子上包好的伤口又弄的裂开,我又不跑,用不着这么勒着我。”

薛清极的嘴唇紧贴着他的脖颈,说话时带着那片儿的皮肤都在颤:“我长成后就不敢再像年少时学着弥弥山的妖那样亲近地搂抱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那时以为你是不想再跟个小孩儿似的了。”严律感觉薛清极的嘴唇摩擦着自己的脖颈,痒到了他心里。

薛清极按在他背后的手又抓得更紧了几分:“我怕我搂抱你时恨不能将你的骨头揉碎,握你手时将你的掌骨头捏断。但想到你真疼了,我又舍不得,只好离得远些。我那时每日都希望你来六峰见我,但真见到时,又希望你能为我疼起来,好让我不是一个人在痛苦。”

他的声音不大,每个字却跟淬了毒似的凶狠。

仔细算算,薛清极回到六峰后也有百余年时间,那时严律虽然不时地去找他,但见面的时间毕竟不如不在一起时长。

不见时是在等待,见到时却在高兴中也夹杂着细碎的不可告人的酸涩苦楚。

他褪去年少青涩长成了个仙客修士模样,日日驱邪诛魔下山奔走,无人知晓他自个儿心里就长着魔,撕扯着他的神经和心脏。

严律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松了,他沉默几秒,抬手顺着薛清极的脊背搓了搓,语气寻常道:“这也没什么,我身体什么样你知道,骨头碎了断了很快就能长回来,现在痛觉也迟钝了,你出格点儿也不会怎么样,随你高兴吧。你只要少较点这没意思的劲儿,多活几年就行。”

他已推倒了城墙,见到了碑林,也知道在那中心的薛清极终究也会成为这碑林中最重要的一块儿,和这事儿相比,身体上的疼痛已算是最不值得在意的东西了。

薛清极抓着他后背的手抖了抖,心中怨愤与欢喜交叠,扭曲成一个古怪的模样。

他总抱怨严律对自己狠心,却最清楚心软的总是妖皇。他年少时跑出那个出生的镇子跌倒在地时,命就已经系在了严律的身上。

拔孽,教导,游历。他挤占了严律心里最特殊的位置,现在又要严律回到有他的现实,要严律爱自己,然后终生难忘。

他修行至今,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错误,因入门第一训便无法完成。

忍不了性,动了不该动的心,强求缘分,有千年都放不下的执念。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格外残忍,你可以恨我,”薛清极抬起头,如将死之人看着最后的灵药似的看着严律,“但你不能后悔,否则……”

顿了顿,竟然一时间想不出“否则”之后能怎么样。

他年少时初尝绝望,便是意识到让自己动了这该死的心的妖是严律。当时便想了种种能威胁这妖的手段,却都败在了对方漫长的生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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