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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

 

但这让他得到了解脱的事情,他没想到却是薛清极的梦魇。

严律喉头酸涩,想要说些什么却找不到话来,薛清极也并不指望他能吐出什么象牙,只是笑了笑,陷在他掌心的手指拿开,薛清极俯下身去,嘴唇慢慢地贴在自己留下的伤口上。

严律的痛觉已不敏感,只觉得掌心微微刺痛,而薛清极嘴唇的柔软覆盖上来时却格外清晰,以至于他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这点伤,在你身上留下的时间大概超不过一刻钟。”薛清极轻轻笑了,“倒是这孽气,留在你身上的时间都比我留下的多。我倒是想问问那个做出快活丸的人了,不知是怎样做的,能让老棉和赵红玫体内的孽气异变成这样,都留下如此厉害的痕——”

他话未说完,刚吻过的手掌便猛地按住了他的嘴,将他一把压在了车门上。

严律的手钳住了薛清极的下半张脸,一只胳膊曲起顶在他头上方的车窗,整个人已坐起身压了下来,昏暗中妖皇的兽瞳中震怒和不解交叠:“你怎么知道赵红玫体内的孽气和老棉相似?”

薛清极难得被他抓着了话中漏洞,原本被按住的恼怒顿时凉了下来,无声地瞧着他。

“你干了什么?”严律压低了身体,哪怕是压低了声音也听得出怒火,“你这疯病什么时候能收收,啊?!我是不是说过让你老老实实再多活几年,你他妈的到底都在想什么!”

昏暗中薛清极的眼神闪烁不定,严律本打算松开手给这小王八蛋一个解释的机会,薛清极的手却覆盖上来,按着他的手不让他挪开。

随后一丝温热在掌中传开,那温热起初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在掌心靠近指根的部位落下,感觉到严律的愣怔,随后便肆无忌惮地划走,钻进严律的指缝。

是薛清极的舌尖儿。

意识到这一点,严律只觉得这独一无二的触感并非落在掌心,反倒像是从他的脊椎划过,又像是从心口顺势而下,钻进胸腔骨骼里。

他知道薛清极是在跟他扯开话题——用这种严律几乎难以理解的方式。他的怒火顶到了头顶儿,另一道火却好像烧去了内脏。

妖皇头一回开始质疑自己当年到底是养出了个什么玩意儿,指缝却不由自主地用了力气,夹住了小仙童肆意妄为的舌尖儿。

“别跟我整这些,”严律觉得自己恨不得把这人的舌头直接从嘴里薅出来打个死结,气得几乎要笑了,“我松了手,你要敢跟我胡扯,我就把你的舌头拽出来煲汤,听明白了没?”

薛清极的眸中闪过一丝嗔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严律松开手,薛清极的嘴唇微张,舌尖儿在嘴唇上微微舔过,不知是让严律捂得还是其他,竟显出点儿异样的红润。

薛清极叹了口气:“妖皇对我,真的是很凶。”不等严律抽他,他竟然又笑了起来,抬起双手覆在严律的面颊,略低的声音显出些许沙哑,“我试了一下,看来这孽气并不太能让我得到我想要的长生。”

短暂的震惊过后,严律感到一阵头晕,他单知道薛清极对寿数有着强烈的执念,却没想到竟然和当年敢直接尝试淬魂术一样,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又直接拿到自己身上试了一遍。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以为他这几天总算是正常了些,却没想到全都只是假象。

“总要试了才知道对错,”薛清极笑道,“既然无用,妖皇放心,我以后都不会再做了。”

严律的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薛清极在他的沉默中感到一丝不安,他自千年前起就对严律的沉默有种天生的惧怕,这惧怕时间久了又酿成一种急切,拇指在严律的脸颊上滑动,指腹落在了严律的嘴唇,几乎是用力地搓了搓,似乎是想要以此开撬开严律的嘴。

他开口道:“我卸入门剑得师父赠剑后,你曾来首峰看我,喝多了酒又多日奔波,在我的居处睡着了。我那时曾跪坐在你身侧,用掌心盖在你唇上,当做是你吻在我手心。”

他说的平静,严律却只觉得心中疼痛,像被钝刀子切着心头肉。

“我想要长寿,严律,”薛清极慢慢地摸索着他的嘴唇,轻声道,“你若只有一年寿数,我便也只活一年,可你长生千岁,你要我怎么办?”

严律好像做了一场大梦,这梦中万物都是虚妄,他忽然急切地希望薛清极也是虚妄的,这样他只需要梦醒,便能将这一刻的痛楚全都和梦境一起消散掉。

他本以为自己这千年里已受到了足够的“长生”带来的惩罚,却没想到与这一刻相比,那些都是轻描淡写的寥寥几笔。

严律轻轻拽下薛清极的手,在他的掌心吻了吻。

“我只会吻当年的你,和现在的你。你的转世不是你,寄生了的躯壳不是你,”严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只要你是我从雪堆里扒出来的小仙童,别的,都不行。”

这每个字儿都说给薛清极听,但却像是每个字儿都在割他的肉。

薛清极的眼神儿逐渐凉了下去,缓慢地升腾起阴霾和悲恸,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严律的心口,轻笑道:“妖皇的爱真清醒,我自愧不如。”

严律觉得顶在自己心口的手指像是一把枪,里头的子弹早已将自己射了个透心凉。

车内空间狭窄, 即使是在初秋气温略低的山中夜晚,这窄小空间内的空气也闷热黏腻地裹着后座上的两人。

严律的心口像被薛清极捅漏了一个口子,呼呼啦啦地灌进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的杂质, 他下意识地抓住顶着他胸口的那根手指,摸着的时候却觉得指尖儿略微发凉,甚至还有些微微地抖动。

他抬眼看了看薛清极,昏暗中这人的眼睛里竟不是以前发癫那会儿的狂乱, 反倒清明得很, 严律看过去的时候他起先还能理直气壮地对视,片刻后抿起嘴唇,长睫抖了抖, 半垂下了眼, 手指也在严律的掌心里蜷缩起来。

严律想起刚把他送回仙门那会儿,还会去频繁地探望。那时薛清极还没到了唯恐一个牵手就会泄露自己的感情的地步, 偶尔严律拽着他的手拉他去找乐子,刚拉到手里时薛清极的手还是热的, 但握的时间长了,这人的指尖而反倒逐渐褪去热气儿。

他以为是冻的, 问剑修是否要回去多加件儿衣裳, 后者却说不用,只是紧张。

感情都压在底下的时候,严律并不明白“紧张”是什么意思, 只当是待会儿要带他去寻衅滋事才有的慌张, 千年时光过去,严律忽然明白了当年的“紧张”意味着什么。

那时的薛清极就已经明白了一件事儿, 妖皇如头顶亘古不变穿林而过的山风,他只能站在原地等待风随心所欲地吹来又肆意妄为地吹走, 却无法自己去追寻。

他年少时严律已开始游历四方,他不过是严律一路经历的一部分。他长成时严律已习惯了生离死别,心早已练成了个铁皮桶,再不会被轻易打动。

名为严律的这道风在他的生命中肆意吹来吹去,却始终留不下来。他越是清楚地明白自己抓不住追不到,就越歇斯底里。

他的紧张来源于深知无法追寻而带来的不安,从以前到现在,这份儿不安从未平息。

没有得到严律的回答,车内气氛沉默下来。

半晌,严律将掉落的衣服捡起,咬着烟低声道:“先穿上。”

他没正面儿说话,薛清极忽然也觉得挺没意思。

这种没意思里隐隐掺杂着些许焦虑,他知道这些事儿并非严律本愿,但他每次看到严律冷静从容地处理这些问题时,他都会忍不住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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